第15章 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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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午后,宋郁再也没有见过裴祉。

她从塔克瓦尔处听说,那天他只匆匆出现了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回来做什么的,很快又踏上追寻阿波塔拉族的旅程。

宋郁不明白他给自己留一个耳坠是什么意思,答应卡西的一个月很快过去,而她也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剧本写作素材。

直升机嗡嗡作响,鸟群四散开来。

卡西一蹦一跳地坐上了飞机,高兴的心情写在了脸上。

风吹乱了宋郁的头发,挡住了视线。

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了六芒星的耳坠,金属的质感冰凉。

直升机起飞,在绿色的海洋上空划过,荡起树冠一层层的波浪。

宋郁望着满目浓重的绿色,缓缓垂下眼睫,有些没了耐心。

毕竟等待也是有期限的-

徐周旭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圣保罗没有回国,还找了一栋别墅住。

别墅是经典的西式建筑结构,白色外墙,房间很多,还有草坪修剪整齐的大花园。

宋郁索性带着卡西借住在那里。

到圣保罗的第二天,清晨的水气湿漉漉。

管家已经把早餐准备妥当,宋郁坐在铺着干净白布的餐桌前,用刀叉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徐周旭从外面回来,浑身沾着烟酒气,通宵达旦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大早的精神头还没消。

卡西起得最迟,她住在一楼,没走正门,而是翻过了房间的窗户,赤着脚踩进了花园。

雨季里的花园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湿漉漉的。

卡西的脚踩在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大地,打量着这个被管家精心打理过的花园,然后摘了一把的紫茉莉,用细枝条扎成小小一簇。

别墅的管家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葡萄牙裔女人,身材壮硕很胖,说话的嗓门也很大。

她看见卡西赤着脚走进客厅,将地板踩出一个个泥印子,插着腰生气地大骂。

卡西越过她,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是在冲她发火.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顺手竖了个中指。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粗俗的文化倒是学得快。

管家骂得更凶了。

“嘿,她叫得比哈瓦娜还大声。”卡西凑近宋郁,将紫茉莉别在了宋郁头发里,然后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她端着桌上没动过的盘子,盘腿坐在了地上吃。

卡西依然保留着在部落里席地吃饭的习惯,任何让她和大地拉远距离的事物,都下意识地排斥。

宋郁没什么反应,由着她去。

倒是徐周旭觉得难受得很,“不行,她这样吃饭,搞得我们虐待她似的。”说完,他放下餐具,拉着卡西坐回到了椅子上。

卡西皱了皱眉,屁股在座椅上蹭了蹭,很是不习惯。

很快她把盘子里的吐司和煎蛋吃完,伸手要去再拿时,宋郁将盘子往回撤。

“不准吃了。”

卡西歪着脑袋愣了愣。

“以后这里不提供你的食物,你要自己去解决。”宋郁的语气冷淡,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然后示意管家,把卡西的餐具撤走。

管家高高兴兴地朝卡西翻了个白眼。

“倒也不至于吧,你把她带出来,怎么着也要有点待客之道。”徐周旭帮腔,“别回头说我们中国人小气了。”

宋郁看向徐周旭,“我们最后都是要走的,卡西想在圣保罗生存下去,就得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矩。”

卡西听不懂他们两个的对话,只知道宋郁不让她吃饭了。

她气呼呼地站起来,弯腰趴在桌子上,朝宋郁伸手,把刚送她的紫茉莉摘了下来,扔出窗外。

她用力“哼”了一声,“不吃就不吃。”

卡西负气出门以后,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宋郁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写着剧本,也不着急。

他们住在圣保罗的富人区,治安很好,倒不用担心卡西缺胳膊少腿儿的。

傍晚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听见狗叫声。

卡西背上扛着一只不知道谁家的金毛回来,金毛的四肢被绑住,挣扎地起劲。

宋郁吓了一跳,“你哪来的狗?”

“你不给吃的,我就自己打猎了。”卡西语气里带着得意,“虽然这里的动物比起雨林里的少多了,但它们也比雨林里的笨多了,一下就被我抓住了。”

“”

最后宋郁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把金毛送了回去。

她赔了好久的不是,人家才没报警。

回到家的时候,卡西还在生气,赤脚蹲在地上,背靠着沙发。

“我打到的猎物,为什么要还回去?”她语气愤懑。

宋郁抬手拧了拧眉心,忍住了揍这倒霉孩子的冲动。

“那不是你的猎物,是别人的财产。”

她一字一顿,申明着这里的规矩,“在城市里,所有的动物都是有归属的,就算是流浪的猫狗你也不可以捕猎。”

所有人都受道德的约束,自然界里的物竞天择在这里并不适用。

卡西抿着嘴唇,仰起脖子,倔强地看着宋郁。

过了许久,她终于垂下脑袋,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好像接受了这样的不同。

宋郁看着紧闭的门,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有凉风从落地窗吹进来,将碎花的窗帘搅动。

卡西像是一滴来自他者的血液,在他们的世界里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

宋郁从她身上得到了许多灵感,晚上写剧本一直写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宋郁很少看见卡西。

卡西每天出门很早,回来很晚,不知道去做些什么。

宋郁的剧本故事虽然是以部落和卡西为灵感开的,但随着剧本的推进,故事里的角色有她自己的动线,并不需要围绕着卡西走,所以也就没必要去管卡西在做什么了。

虽然一开始说只提供住处,但宋郁还是在玄关的玻璃盘子里放了钱,有时卡西会去拿,然后玻璃盘子里会多出一些小玩意儿。

有时候是一棵菠萝,一串动物骨头的链子,或者是满满一篮子的蘑菇,也不知道她从哪找来的玩意儿。

宋郁熬了将近一个月的大夜,终于将剧本写了出来,只缺了一个结局没定。

她写剧本一向很快,写出来的东西也很少去改动,因为最开始写下来的情感是最准确的。

剧本写完,她也该回国了。

虽然剧本里是以卡西和部落为灵感的,但故事内容,她更想拍国内的东西。

而不是跨越了半个地球,去展现另一个世界里的偏差。

就像有人冒着雨季,在浩瀚的绿色海洋里穿梭,只为了找寻他过去祖先的痕迹。

宋郁想到这里,垂下了眼睫。

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耳朵上挂着那串坠子,仿佛还携带了男人的体温。

宋郁越想越气,觉得他可真心机。

留一个耳坠让她念念不忘,他自己倒是一走了之-

离开圣保罗之前,徐周旭在别墅里开了一个声势浩大的酒会。

南美洲的人们都非常热情,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就认识了一堆当地的朋友。

顶层的露天游泳池,男男女女,纵情酒色的地方,好像哪里都一样。

宋郁也换上了精致的礼服,修身吊带黑色长裙,丝绸的材质顺滑,衬得她身材极好,盈盈细腰不堪一握,头发也被精心打理过,脖颈处是水滴形状的钻石项链,一看就价格昂贵。

在这样的场合,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她一直适应得很好,但今天却厌倦得格外快速。

周围时不时有男人凑上来,一副精英模样,双排扣的西装笔挺,发蜡将头发固定得一丝不苟。

他们不断地输出观点,聊着经济、政治,每个人都在用自以为不露声色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卓越。

宋郁靠在二楼的露台,终于应付完一位在华尔街工作的美国青年,她放下手里的酒杯,走到了花园里透气。

房子里灯火通明,衬得花园里的昏暗更甚。

花园角落的棕榈树下,蹲着一团小小的黑影,是一晚上都没有见到的卡西。

卡西身上穿着一条白色裙子,黑发被高高的盘起,是女管家强烈要求的装扮,怕她在宾客面前丢脸。

不过裙子这会儿被她直接坐在地上,变得皱皱巴巴灰蒙蒙的。

她赤着脚,手里扯着旁边紫茉莉的叶子,要是被管家看见了,准是又要被骂。

“再摘就秃了。”宋郁出声救了可怜的紫茉莉。

卡西听出她的声音,停住了扯叶子的手。

自从宋郁因为金毛的事情凶过她之后,小姑娘就一直在和她怄气。

宋郁也不是会哄人的,由着她负气。

卡西捏着手里最后一片叶子,指甲被汁液染上绿色。

“你要走了?”她沉默许久后突然问。

宋郁淡淡“嗯”了一声,“明天我送你回去。”

闻言,卡西撇撇嘴,没有其他更大的反应了。

倒是宋郁觉得奇怪,她以为按卡西的性子,之前费了那么半天劲才从雨林里跑出来,肯定不会情愿乖乖回去。

“你没意见?”

卡西将手里揉烂了的叶子丢进草地里,“我想哈瓦娜了。”

“”宋郁记得在部落里的时候,就她顶撞哈瓦娜最凶,小孩子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从花园可以看到二楼的露台,卡西直白地说:“你和那个美国人聊天的样子很虚伪。”

卡西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很知道给她找不痛快。

“”

第一次被人说虚伪,宋郁轻哼了一声,“要你管。”

这时,三楼有人喊她。

徐周旭腋窝架在栏杆上,有些喝大了,口齿不清地说:“快上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宋郁收回了视线,看向卡西,小姑娘的眼睛明亮倔强。

最后,她只说出一句,“早点休息。”然后迈开步子,要往回走。

卡西小声地嘟囔:“帕廷说得没错,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难怪他不肯带我出来。”

她讨厌极了这个植物动物都被虚伪地保护起来的世界。

明明玻璃花房外面的植物动物,正被冰冷的开垦机器无情碾过。

这个被塔克瓦尔过度美化了的文明世界,等卡西终于接触过后,像是绚烂的泡沫,被她拿针一戳就散了,露出里面苍白无味的真相。

“你好了没有——快点啊——”徐周旭又在上面催促。

“”宋郁深深地凝着卡西。

听见她提起“帕廷”,心脏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确实一向不喜欢这个文明世界。

宋郁抿了抿唇,转身,一头扎进了属于她的世界-

“你好慢啊。”徐周旭揽着女伴的腰,对面还站着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是个亚洲面孔,五十来岁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知识分子的打扮和气质。

他朝宋郁点了点头,“久仰宋导大名。”语气客套,带着一口纯正的京腔。

徐周旭介绍道:“这位是国内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李振。”

“我听说研究所下个月有个项目,去广西做少数民族的研究,是一个之前从来没被发现过的村子,我感觉和你的剧本挺搭的。李所正好也想请摄制组跟随去拍一些材料。”

宋郁一听,挑了挑眉,没想到徐周旭难得干了一件正事儿。

李振没当真,在旁边笑道:“宋导跟拍,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再说我们所经费有限,可出不起钱。”

“李所要是方便带上我,哪能要钱呢。”宋郁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游刃有余地应酬。

没几句的功夫,就把广西的研究项目敲定了下来。

李振举杯,“那我们广西见。”

“不过话说回来,项目不能提前一些吗?”徐周旭也投资了宋郁的电影,恨不得能立马开拍。

李振摇摇头,“没办法。”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山脉,“能带队的人这会儿不知道在哪片雨林里待着呢,下个月才回来。”

宋郁随口问道:“不是李所您带队吗?”

李振摆手,“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不过你放心,裴教授可比我有本事多了,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介绍。”

闻言,宋郁笑了笑,没再继续了解,谁带队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自从雨季过去,圣保罗的温度就开始升高。

一阵热风吹过,吹乱了她的碎发,宋郁将扫到眼前的头发随手拨到耳后。

李振注意到她左耳露出的六芒星坠子,眼睛突然一亮,“这个耳饰,我能看看吗?”

宋郁愣了愣,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子,摘下耳坠递给他。

李振推了推金丝眼镜,将耳坠捧在掌心,像是赏析古董一样认真。

“你是从印第安人那买的吗?花了不少价钱吧?”

宋郁不想提及太多,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李振解释说:“印第安人喜欢在身体柔软的部位,戴上坚硬的物件,那样就可以将柔软的地方化成坚硬。”

他当了好多年教授,自带了些好为人师的习惯,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尤其是铜制的耳环。如果不考虑价值,印第安人对铜有着比对黄金更甚的偏爱,认为铜是来自太阳的物质,充满了能量。”

“他们戴上铜制坚硬的装饰物,觉得这样可以防止被邪气侵扰,就不会生病了。所以他们一般不会轻易摘下自己的首饰。”

李振拿着耳坠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把耳坠递回给宋郁,“你运气很好,以前我在土著部落做田野调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功夫,也没能得到一个。”

“”闻言,宋郁怔怔地接过耳坠,打磨圆润的金属抵在她掌心。

她一直知道部落里大家有戴金属首饰的习惯,还以为那只是起装饰的作用。

宋郁缓缓抬起手,将耳坠重新戴上。

耳坠轻轻晃荡,蹭过她的侧脸,在阴影里发出十字形的光。

她眼眸微微眯起,唇角轻勾,望向远处黛色的群山连绵。

算了。

就再等他一小会儿吧-

第二天,宋郁送卡西回去。

进雨林的时候,部落里的女人们蜂拥上来,左右打量着卡西,问来问去,在发现卡西出去一趟,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后,纷纷失去了兴趣。

哈瓦娜心里很高兴卡西回来,但表面上还是骂骂咧咧,责怪她跑出去那么久,家里要忙不过来了。

简单的叙旧之后,宋郁和她们告别。

卡西拔掉了金刚鹦鹉苏苏屁股上最后的那一根羽毛,用彩色的珠子,串了一条很漂亮的项链。

她给宋郁挂上项链之后,没再多说,转头就去逗塔克瓦尔的小儿子玩耍了。

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对于中途离开的人,毫不留恋。

见到卡西非常温顺的样子,塔克瓦尔松了一口气。

宋郁环视了部落一圈,却没有找到想要看到的人。

让她等他,自己又不回来。

宋郁摘下耳坠,递给卡西,请她转交。

戴了一个月的金属坠子,耳朵上空了下来,突然有些不习惯,有一种轻飘飘无所依的感觉,很奇怪。

塔克瓦尔站在一边,望着那枚坠子,认出了那是属于谁的物件,他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惊讶。

“你不再等等亲自交给他吗?”塔克瓦尔抬头看天,“雨季已经结束,如果顺利找到阿波塔拉族的话,他应该快回来了。”

宋郁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无疾而终是人生常态。

况且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差得也太远了。

她双手插在兜里,慢腾腾地晃荡,往回走。

耳朵空空的不习惯,她戴上了耳机,播着电影原声,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电影放的是一部老片子——

《走出非洲》。

路过部落外面的几簇灌木丛,灌木丛的浆果长势很好,一颗颗晶莹饱满。

宋郁伸手摘了一颗,将圆滚滚的紫红色果子捏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打转儿。

因为是最后一次在雨林里了,她拖慢了脚步,往森林里多走了些。

脚踩在树枝枯叶上,发出让清脆的声音。

阳光在婆娑树影里流动,像是水流,仿佛给潮闷的雨林带来了一丝凉意。

宋郁不知不觉往森林越走越深,脑子放得很空,什么也没有去想,只是心底留了一丝遗憾和可惜。

雨林里的绿色重复得令人厌倦。

宋郁想起她选的这条路,是之前去看岩洞壁画走过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烦躁起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银色精致的烟盒,食指抵着一根烟摸了出来。

在圣保罗的这一个月,宋郁每天熬夜写剧本,靠喝咖啡提神根本不顶用,只能一根烟一根烟的抽,导致她现在瘾很大。

等把烟放到嘴边,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丛林,还是不要随便抽得好。

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一处水源空地,宋郁决定去到那里抽烟。

去河岸的路很好辨认,好像早上有人走过,多了一条小径。

她沿着窄窄的小径,踩着比她脚大很多的足迹,走了许久。

最后,在令人厌倦的绿色里,河岸边的植被稀疏起来,仿佛像是开了一扇门,白光倾泻进来。

不远处的河水里,白雾缭绕,缓缓出现一个人。

男人黑发湿漉,细密的水珠顺着修长脖颈划下,赤露着胸膛,肩宽腰窄,肌肉匀称紧致,比例寸寸完美。

宋郁一瞬间看出了神。

手里打火机“咔嚓”发出微弱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祉听见动静,目光斜斜地睨过去,看见了走到河岸边的女人。

他抬手撩起额前细碎的头发,露出一双清朗的眼睛。

谁也没有说话。

好像荒原里的两头狮子再次狭路相逢,在沉默里试探。

打火机的火默默地燃烧,发出暖黄色的光,指尖被烤得发烫。

宋郁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慌乱地吹熄了火苗。

裴祉轻笑,露出像椰子心一样洁白的牙齿。

“这么喜欢看我洗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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