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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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像是烤排骨,分明是一道蜜汁蒜香焖排。

肉质充盈多汁,鲜嫩弹牙,涂抹在上面由大蒜和迷迭香等数种香料剁碎制成的酱料,以及提早刷好的蜂蜜,在长时间的‘烤制’中香味已经渗透入骨。

啃掉软烂销魂的排骨肉,再嗦一下骨头,仿佛要将那意犹未尽的香味尽数榨取才甘心。

顾修几人放下手中那骨头的时候,竟然颇有些可惜的。

此等渗透美味精华之物,不能生嚼了咽进腹中,简直是一种浪费。

不过好在面前还有不少,三人又加紧吃了好几块,这才稍稍缓了缓那不受控制的失态。

在场客人也看得腹中山响,口水直流,眼睛发红。

甚至有些原本也有资格成为评审人的,这会儿更是后悔方才作何要假大方?将这好事谦让出去?

不过裴掌柜仿佛是看穿大伙儿心中所想。

她笑道:“整头猪分量不小,烹制的时候便打算与在场贵客共享。待几位老爷品鉴后,会趁热分给诸位。”

要说这个他们就不困了啊。

众人连忙道:“裴掌柜客气,能一试裴掌柜新创技法菜色,我等真是三生有幸。”

有那不耐烦的冲评委喊道:“那你们倒是快点啊,别磨蹭。”

三位评委那是实在腹中容量有限,即便如此,听到裴凉说要把猪分出去的时候,也竟出现了一股急忙护食的紧迫感。

好在看到眼前这么大一头猪又清醒过来,没做那失态之色。

就见裴凉又切开了臀尖的部位,臀尖与那脊肉一样,也做了隔皮切割处理,不过两边的调味不同。

顾修连连点头:“妙,妙啊,脊肉与排骨相连,裴厨便利用排骨那蜂蜜蒜香会延展渗透的思路,在此基础上进行调味,非但不会让烤肉片调味冲撞,做那只有噱头之举,还将相邻部位的烹法带来的影响家加以利用之。”

“这臀尖肉远离其他部位,肉质鲜嫩,一般也可代替脊肉,但因猪臀位深厚,臀尖肉不受腹腔中其他烹法所影响,倒是可以放开手单独施展。”

那臀尖肉片片之间居然夹杂了烤制过后的尖椒,滋滋作响的鲜肉与劲道爽辣的烤椒混合,用的是川菜风味的调味。

那尖椒去籽去蒂,又充分烘烤直至皮微焦,令辣味减少,香味递增,多了股烤椒的呛香味。

这让其中一位不善食辣的评委也觉得正好,入口香辣爽嫩,微焦的口感让层次叠加。

连不善吃辣的他都连吃好几块,更不用说一些无辣不欢的客人了,在这霸道的呛香味中,简直理智都快崩溃。

抠着脚指头等那三个【哔】快点品鉴完。

臀尖之后又是坐臀和五花,这两个部位倒是适合做烤肉,因此没见裴凉多做处理。

但切开后才发现内有乾坤,那两处的肉竟然呈现烧制后的浓酱色,肥瘦均匀的两处地方竟是炖煮过一般,肉质软烂,酱香十足,一刀切下酱色肉汁流动延展。

“这,这如何做到?”

顾修却心里一动,然后亲自抄起一旁的长叉和切刀,对着夹心肉的部位切下去。

随即面露惊叹:“果然,这里被制成了丸子。”

只见硕大的一块夹心肉,竟是被剁成肉糜,再辅以调味拌上葱花火腿与藕碎,重新塞回原本的部位。

以整头猪为衣,此时切开滚落出来,竟像是一只硕大饺子的内陷。

那些好吃饺子,尤其喜食肉馅的鲜嫩多汁的人,哪个从小没做过梦,有一只脸盆大的饺子,里面全是肉馅一次吃过瘾多好。

但长大则知道不现实了,分量越大烹饪难度便越高,若真有那么大的饺子,都不考虑饺子皮是不是早已煮化,单是那饺子馅,恐怕外头煮得又老又柴,内里还未熟呢。

但裴凉切开那硕大的肉丸,只见那汤汁渗透,表里如一,真让人恨不得自己的嘴再扩大十分,好一口咬下。

顾修用汤匙舀了一勺肉丸馅,他对其中玄机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只闭眼享受这肉汁劲道滑嫩,汤汁充盈,配合了葱香调味和藕丁脆爽的馅肉。

其他两位评委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一尝便惊呼:“这怎地还有高汤的醇厚?这肉丸中的肉汁不知自身水分?”

顾修笑了:“想来玄机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已经注意到的,浑身猪骨上每间隔一段距离便出现的切面打孔。

“方才那坐臀和五花竟能在体内烤成焖炖质感的原因一样,裴厨怕是以骨髓汁为引,像此三处特定输送,即维持烹制环境的湿润高温,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烹制结果,又往两边输送高汤,让大肉丸内部被滚烫汤汁注入,里外同时受热之余滋味更加醇厚销魂。”

两位评委忙凑过去一看:“果真如此。”

其他客人便是等得抓心挠肺,闻言也不得不惊叹一句:“这是何等巧思妙想?”

“非但巧思秒想,操作难度也很大,猪骨本就藏在深处,要逼出精华,甚至灌溉其肉,便是与烤制受热顺序反其道而行之。”

“看如今猪骨的位置,该是已经剖出调整过的,定是烤制整猪之前先行包上锡皮烤制出汁,让骨髓精华流动,烤时控制其向,这才有了后面的结果。”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顾修道:“方才我一直好奇那脊肉和臀尖是如何做到隔皮考出如此质感的,鲜嫩滑爽,但却没有任何烹具沾染后的气息。”

“原来是猪骨。”

裴凉点了点头:“侯爷好眼力。正是如此。”

顾修摆摆手:“还好眼力呢,答案摆在面前这么久才发现。”

又指了指那蒜香蜂蜜排骨道:“这个倒是简单:“球形金属烤笼内放烧红的炭,再以香料包包裹,塞入猪肚中。”

“这样一来便可两面烤制,而排骨未直接接触烤源,加上猪体内湿度高,便成了那水分充盈,却外表略有焦脆,一点不干的绝品滋味了。”

“那烤笼的妙用,甚至吸收走了复杂处理产生的多余气体,是各个部位互不影响蹿味,实在是妙。”

说着顾修又看了眼猪蹄,笑道:“这次你瞒不了我,此猪蹄烤制的时候,定也是打孔激髓,提前腌入香料,那那锡皮包裹,慢慢烘烤的。”

裴凉点头:“正是,内部软烂入味之后,再脱去锡皮明火烤一下表面,便可外酥内软,绝不干硬了。”

顾修哈哈一笑:“来人呐,给我打包。”

这一下犯了众怒了:“这还兴打包的?”

“顾侯爷,您虽身份尊贵,但大伙儿也是一起时长一起觅寻美食的熟人了,以往怎么说来着?好东西莫藏着掖着偷偷独享,得说出来与大伙儿一同评说,这番又是为何啊?”

“人裴掌柜都说了,你们几个尝后便分享,你这咋还打包呢?咱不答应。”

“臭不要脸!”

“刚刚谁骂的”顾家的随从怒道。

好在顾修本就喜欢于美食一道与人互相品鉴交流,从不以势欺人,见惹了一众食客不满,也只得悻悻的打消了那狡猾主意。

却也急忙再从烤全猪身上切了一大盘肉下来,另外两位评委也想这么干,但碍于自己立场在身,生生的忍住了。

只是眼里刀割一样的惋惜,那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第一楼伙计利索高效,没过一会儿便将肉分了出去。

在场食客本就饿了,一大中午只嗑了一肚子的瓜子茶水,这会儿那销魂滋味的烤肉到手,均是大快朵颐仍不嫌过瘾,真巴不得把那盘子生吞下去。

在场能吃得起第一楼的,少说也是家境殷实之户了,而此时,在场却不少行那舔盘子之举的。

总归就是第一个开舔后,后面的人便本着反正不是我一个人丢脸的心思,甚至有人问伙计:“有没有饭?我想拿这肉汁泡碗饭吃。”

旁边的人一听才想到,居然还可以这样,纷纷要起了米饭。

米饭肯定是没有的,不是厨房没有,是池家人先不乐意了。

那池掌柜冷笑:“裴掌柜,这还在比试中呢,您就以食笼络,虽则真正的评审只有三人,但在场悠悠众口,怕也对结果有所左右的。”

“我池家就这么一点,不够大伙儿分的,您这菜占着众人饥肠辘辘的便宜,让人觉着是至高美味,便是三位评委判了我赢,在场大伙儿不满我这结果怕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裴掌柜小小年纪,这心机手腕另我等望尘莫及啊。”

周围食客听了怒了:“你放屁,方才上一道菜评委便有所偏向,当咱们瞎啊?”

“只是上一道菜你占了做法之便,正戳两位评审的标准,咱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道烤猪无论工艺创新还是烹制难度,哪一样不甩你那烤乳猪八条街?你那乳猪三个评委只是浅尝辄止,裴厨的烤猪却是欲罢不能,你居然还腆着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本事没二两,脸盘子倒是大。”

“你们又未尝过,凭什么做此结论?”池掌柜怒道:“无非是被几口肉收买的应声虫而已,哪里懂什么吃?”

他身后的池大厨叹了口气,只想踢死这败家子。

果然此话一出便犯了众怒:“是是是,你池家美味绝顶,高不可攀,说不好的都是见识粗浅不会吃。”

“你那烤乳猪虽则不大,但在场人要一人分一口还是可以的,若不服气,便切成百来份,我等一同品鉴便是。”

“那不成。”池掌柜连忙道:“说好的三人评审,怎地突然又变成众人评审了?那一开始立的规矩有何用?”

众人闻言便嘘他,闹得池掌柜一个大红脸。

有人敲了声锣示意在场安静。

还是顾修先开的口:“这次选裴家的烤全猪,二位不会再有异议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放眼里看到了‘钱难赚,屎难吃’的苦涩之意。

若说先前的鱼还能强行自圆,那么这头猪,不管以什么层面来看,优劣都不在一个等级的。

他们便是要赚这份钱,也不能不为名声和今后考虑,也怪池家不争气,也是曾与天香楼齐名的大楼,差距居然如此悬殊。

要说那道烤乳猪其实也算上上品,但凡裴家拿出的东西没这么让人瞠目,他们也能放过去。

可这会儿简直是被架着烤。

想着下一场主题是鸡蛋,发挥空间该是不大,三局两胜,他们只消保证结果便算是完事。

二人便点了点头:“我们也赞同顾侯爷的评判。”

顾修点点头,这才没说什么。

反倒是那池掌柜,一脸震惊的指着二人:“诶你们,你——”

话未说完,被他爹池大厨踹了一脚。

这蠢货,是生怕别人看不出苗头一样。

顾修接着道:“上第三道菜吧。”

这次两边倒没有多大阵仗了,均是两个盘子。

池家打开盖子,三只立在一个精美木底座的鸡蛋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鸡蛋顶端的壳被切口平整的削开,成了一个蛋壳盏,而那蛋壳更是精美无比。

上面竟然是繁复优美的壳雕,不像是一道菜,仿佛是改摆在书房,让人细细把玩的一件工艺藏品。

便是顾修也笑道:“这菜卖相倒是一绝。”

说着拿起鸡蛋,细看了一看:“蛋壳镂空雕刻,却维持蛋衣不损,甚至还能以此状为容器,确实是巧夺天工。”

池掌柜正得意的要说话,就听顾修来了一句:“是城南覃家的工艺吧?”

池掌柜要说的话当即就卡在了嘴里,过了几息才不情不愿的憋出来:“正是。”

原本这菜的卖相自然也是评价的一环,只是被顾修一语点破,蛋壳雕工非是他池家自己手艺,而是找名匠雕刻,那这份工艺自然不能算在比试的优势里了。

为了想出这噱头,他们可是绞尽脑汁,如今最大的优势被砍,池掌柜接下来的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他介绍道:“鸡蛋我们选择了至简制法,这道蒸鸡蛋,便是我池家呈上的菜品了。”

三个精雕细琢的蛋壳里,均是鲜嫩弹滑的蒸鸡蛋,最上面点缀了一抹肉酱和三粒葱花,看起来小巧精致。

伙计给三位评委呈上了小巧的银匙,单从卖相吃法看,倒像是一道点心。

三人挖了一勺蒸蛋出来,那蛋弹性十足,在银匙上灵动摇晃,未入口便可知口感极嫩的。

果然,入口之后甚至很难感觉出那蒸蛋的存在,仿佛一口就要滑入腹中。

而与他们想象寡淡不同,那蒸鸡蛋毫无腥余,滋味浓厚,不是单纯鸡蛋的幼滑而已,更是数种肉迸发,一口鸡蛋中种类竟如此丰富豪奢。

顾修道:“这调蛋液的水,你们应是用的是猪骨,老母鸡,火腿,干贝等鲜物熬制的高汤。”

池掌柜连忙拍马屁:“正是,别看这小小一盏蒸鸡蛋,但却集合了骨肉的至纯至鲜,再佐以秘制的肉酱,一只便造价不菲。”

另外两个评委也道:“倒确是精华浓缩。”

“那高汤多杂多油,直接用于冲兑蛋液定然达不到如此滑嫩品相,定是与开水白菜一样,以猪鸡肉糜吸凝残渣,又过滤数次,方才得出滋味香浓,清澈如泉的高汤。”

“再加上这蒸蛋火候,外观技艺,倒是比那开水白菜的难度又更上一层楼,确实有心了。”

顾修却道:“精巧则精巧,只是这擂台比赛中,毫无新意,没有个人风格,以开水白菜之法为底,人人都做得。”

老实说蒸蛋也确实算好吃,但却让顾修大失所望。

一想起来确实池家拿出的三道菜,都有吃老本之嫌,便是连这也没有做到极致。

看来城西醉阳楼确实是没落了。

但另外二人却觉得顾修这话是鸡蛋里挑骨头。

“顾侯爷,这裴掌柜年轻,脑子跳脱奇思妙想很正常,池家一众却意在打磨技艺,我认为没有孰优孰劣之分。”

顾修就乐了:“一个厨子,若只知道固守旧方,试探尝新的念头都没有,那还算什么厨子?”

“当初裴家和池家两位大厨,也是年过花甲,依旧日日钻研,怎的在你们这里,故步自封还成好事了?”

说是说不过的他的。

两位评审脸上讪讪,只得转移话题道:“既如此,请裴掌柜上菜吧。”

裴凉揭开自己菜的盖子,然后大伙儿就看到盘子堆了几个生鸡蛋。

没有任何装饰,就像几个白水煮蛋堆砌在那里而已,比起池家一眼的精美奢华,实在看着寒酸。

只不过有一开始的活丝鱼面那等现场浇制的经验,众人便没有大惊小怪。

“想必又是半成品吧?”

“不知一个普通的鸡蛋,裴厨又能演绎出何等惊艳的技法。”

就连三个评委都是这么想的,正做着翘首以待。

便听裴凉道:“三位慢用。”

顿时众人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

就这?

但基于对裴凉厨艺的肯定,他们也不敢小看这白煮蛋。

有个评委率先拿起一颗鸡蛋,感受那手上的温度:“这鸡蛋表面无痕,如果其中有何玄机,想必得以针刺破,又是一道操作精密的菜肴。”

说着敲开鸡蛋壳,但顿时就发现不对了。

“这不是鸡蛋壳的声音,这是——”

反倒像是烤得极脆的薄饼碎开一样,那评委试探着捡起一块蛋壳碎放入嘴里。

果然,满口脆香,带着一股牛乳的香浓。

“这不是白煮蛋!”

另外两人连忙也一人拿了只蛋,放入碟中,直接用勺子从中间破开。

金灿灿的流心蛋黄如同太阳滴金一样流了下来,流光溢彩,让人食指大动。

舀一勺那蛋黄放入嘴里,咸蛋黄与蟹黄蟹肉的极致鲜醇在口中迸发,入口即化,蟹香与蛋香霸道的席卷口腔中每个角落,甚至盖过了方才吃过的丰盛猪肉。

而蛋黄外面裹着一层白色如肉糜一样细腻的东西,但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不是肉。

“这是——豆腐?”

裴凉点了点头:“是嫩豆制成,蟹黄配豆腐,也是一绝。”

三个评委连连点头,可不是?

那蟹黄被戳开后便流入豆腐中,两厢混合,蟹香与豆香交织,只叫人想它俩永远在口中缠绵。

无奈一只鸡蛋能够装下的蛋黄实在太小,便是有一层豆腐外衣,也是小小三两口就没了。

接着三人却看见那透明的蛋清,仿佛不复一开始的凝固,逐渐开始化成了生蛋液一般。

裴凉笑道:“这道菜需在极短的时间内立时食用,三位快就着蛋壳饮下蛋液吧,否则就白白浪费了。”

三人连忙饮下,那蛋壳的内部经蛋液融化一炮,鲜软入味,外部却酥脆宜人。

就着一口吃下,仿佛是就着薄饼喝了碗浓汤,让人四肢百骸都痛快。

“这是鸡汤冻?”顾修问道。

“正是,此菜名为龙吟鸡蛋,分四层,蛋黄与咸蛋黄还有蟹黄蟹肉打发,制成蛋黄。因蛋黄单吃风味浪费,便雕琢嫩豆腐成型为中层,也是隔绝鸡汤冻冲散蛋黄品相。蛋清以鸡汤冻制成,最后裹上烘烤好的脆皮,以真正的蛋液封口粘连,便成了外表与生鸡蛋无异,但内里乾坤早已不同的这道菜。”

顾修大赞:“当真是以假乱真,巧妙至极,”

“这龙吟二字何来?”

裴凉心说,没什么,一开始用分子料理制作以假乱真的龙吟草莓的那家餐厅叫龙吟餐厅而已,她也懒得再起名字。

但顾修却自己自圆其说了:“该是那蛋黄犹如日轮滴液,神龙见了也会吟唱吧?”

“便是如此。”裴凉顺着他的理由就回答道。

说完顾修又捞了一颗鸡蛋进盘中,这才他没有挖开,而是一口下去,半个鸡蛋便已进了嘴里。

四层美味同时齐聚口中,风味更是妙不可言。顾修整个人都畅快得犹如置身阳澄湖,鼻尖满是那肥蟹的至鲜。

另外两个评委也感觉下手,把那剩余的两颗蛋拿走了。

围观群众刚才吃了肉,这会儿又口水直流。

有人赶紧问道:“裴掌柜,这鸡蛋明天上菜谱吗?”

“上吧上吧,随你定价,我现在就预定。”

“还有鱼面。”

“还有猪。”

裴凉不置可否,待评委们都吃完,便是最后出结果的时候了。

顾修首先开口道:“我觉得结果毫无疑问。”

两个评委如今也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苦,谁能想到鸡蛋能玩出这等花样?

不说别的,便是那将外皮烤得无论形状色泽质感全以假乱真,便已经是神乎其技了。

他们可是拿着鸡蛋在手里看过的,那纹路,那触感,谁能肉眼看出是假?

单论这一条,找名匠雕刻蛋壳的池家菜虽则外表华丽,便逊了不止一筹半筹。

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不妥,但收钱办事,也不能临阵反悔,他们打交道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我,我选池家。”

“我也一样。”

这次甚至编不出甚至自圆其说的理由,纯粹硬着头皮开的口。

果然一开口,全场都炸了:“你俩老小子早就被买通了吧?”

“早看你们不对劲,这瞎子都看得出来的差距,你二人却屡次偏颇,最后更是把大伙儿当傻子糊弄,简直岂有此理。”

“亏得还信重你二人的人品见识,推选你俩上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我自己上呢。”

“正是,这么多好吃的,给你俩简直喂了狗。”

两人脸色胀得通红,反驳道:“任你们如何说,我们自无愧于心就是了。”

“我呸,你对着祖宗发誓再说一句这话?”

“你俩次次尝裴掌柜的菜快把盘子都舔干净了,那碗活丝鱼面,你俩口口声声说没有注重鱼鲜,也没见你俩少喝了口汤。”

“还有这龙吟鸡蛋,裴掌柜这便两个都吃完了,池家那蒸蛋还剩一半,你当自己瞎子还得咱们陪你装呢?”

“池家好不要脸,本就技不如人,这上门踢馆本就是各凭本事,你若光明正大,不论输赢也算是佳话一场,谁想使这种下作手段。”

池掌柜一听便嚷嚷了:“说到下作,谁敌得过裴家,你们莫不是忘了,几年前她姓裴的与隔壁魏厨比试的时候,也是买通评委的。”

“也?”众人都被这傻子给整乐了:“说明你承认买通评委了?”

“我,我没有啊,你们别乱说,我什么什么承认的?”

“就刚刚,大伙儿耳朵都听见了。”

两个评委如今也是心里日了狗,恨不得离这蠢货远远的。

那池掌柜被众人哄笑,下不来台,一时间池家成了笑话。

他身后的老者和少年却面色越发沉郁,仿佛周围的奚落全未入耳一般。

最后那池掌柜大吼一声:“他裴家得先皇御赐匾额那道菜,来历有问题。”

此话一出,在场安静了一瞬。

池掌柜怕周围人继续胡搅蛮缠,连忙道:“裴掌柜,我接下来所说之事,怕你也心里有数。”

“本来我池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只想拿回自己应得的,但你逼人太甚,休怪我——”

“逼人太甚?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学艺不精吗?”裴凉道。

“哦对了,我说错了。”裴凉冲那池掌柜笑了笑:“学艺不精的应该是您身后这二位,至于您嘛,其实我从一开始便想问了,池掌柜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

池掌柜大怒:“笑话,自然是醉阳楼传人,当代当家的身份。”

“传人?我可没听说过庖厨人家,连菜都不会做就可以当传人。”裴凉看了眼他的衣服。

“池掌柜这身厨衣莫说大小,连衣长都不合身,显然不是自己的。再看您的双手,您身后令郎的手都比你粗糙百倍,手心虎口无茧,可见您从未握过菜刀,掌过锅勺。”

“方才三道菜,虽则各自准备,但我也看了一眼您一方的情况,全程你除了偶尔递个碗盏,还递错了,可有帮过忙?”

“种种迹象说明,你从未执掌过后厨,那么今日厨艺比拼,你有何资格站在前面跟我对话?”

“如若对比试结果不符,那就让真正掌勺的人站出来,与我对峙。”

“你,你凭什么说我什么都没干?你不过一瞟,便能断定?”池掌柜还想抵赖。

只这蠢货,车轱辘都滑不到重点,周围人便道:“裴厨没看见,咱们也没看见?”

“就是,四九城谁不知道你池大刚?轮吃喝嫖赌你样样在行,论掌勺炒菜,你会个什么呀?”

“池大厨,既然你们上门踢馆,那就你自己出面说话吧,别指望你家这混不吝的败家子撑场面了,再让他多说几句话,怕是你们醉阳楼得把全城客人得罪光。”

那池大厨却是沉默不语,大伙儿见状,倒也不逼迫,只以为是这池大刚自作主张,眼红着第一楼如今的声势,起了歪心思,连累家里老父下不来台。

毕竟池大厨一贯给人的印象,跟当初的裴小厨一样,也是老实木讷之人,怕都是被家里人坑害的。

但那池掌柜却揪着前面的话头不放:“裴掌柜,你莫转移话题,我知你怕我捅破真相,你这第一楼便立身不正,身败名裂。”

“便是我不会做菜又如何?你裴家欠我池家的,我作为池家人不能讨回公道不成?”

“哦?说了这么久,我倒不知裴家对你池家有何亏欠的,如此便说出来让我回想一番?”裴凉似笑非笑。

池掌柜却不直言,他冷笑:“我自会让你心服口服。”

“我池家先祖说过,他们每自创一道技法,或者一道菜谱,都会在其中留下特殊标记,以防被人窃取后无处申诉。”

“想当初,我祖父与你家裴老爷子齐名,二人经常互相切磋,我祖父对裴大厨那是知无不言,所学所想毫不藏私,便是信任二人之交情。”

“可谁曾想,那裴大厨,竟然偷师我祖父绝艺。”

“原本当初皇上微服私访,所经醉阳楼便想入内进食,然其中一随行太监,竟是你裴家同乡,少时受过裴大厨恩惠,便与先皇禀报,称这京城酒楼魁首,当数那天香楼。”

“如此先皇转道,你裴家早有准备,知晓先皇喜食鱼肉,但常厌鱼刺,便投其所好,利用从我祖父那里偷师的技法,为先皇呈上一道可无所顾忌食用之美味。”

“在先皇开口招揽之时,又假作清高,蒙骗先皇,最终得此御笔亲书的天下第一楼招牌。”

此言一出,在场倒吸一口凉气。

莫说平头老百姓,便是身份一等尊贵的顾修,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他开口道:“池掌柜,你可知今日所言的后果?”

“如若你所言属实,那么裴家就犯了窥伺帝踪,收买内侍,欺君犯上等罪,那可是举家抄斩的重罪,你所谓的厨艺之争,倒是末流。”

“但如果你捏造谎言,无端污蔑,且攀扯先帝,那这死罪就落到你池家头上了。”

顾修一贯以一个闲散富贵人的形象,混迹在一众食客里,平时架子也不大,与那其他高高在上的一等侯爷不同,通常众人见了他没多少畏惧之心。

可此时他面色沉肃,眼神锐利,那上位者的压迫感就出来了。

他看向眼前的两家酒楼的掌柜。

裴掌柜脸色倒是无异,便是在场所有人都惊呼连连,她仿佛不在话题中心一般。

那开口振振有词的池掌柜,这会儿反倒是头上冒汗,眼神闪躲,一张帕子不停的擦。

最后仍旧坚持道:“对,我说的没错,我能证明所言非虚。”

他不敢与顾修对视,回头看向裴凉。面色闪过一丝狰狞——

“裴掌柜,我方才所言,你认是不认?”

裴凉都懒得看着傻子一眼,脑子里却早已飞速转了起来。

果不出所料,能想出这么个幌子,并且将这幌子都布置得如此细致,吸引她全方位注意力,牵制她一心应对比赛的,怕是所图不小。

显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让人万劫不复的狠角色。

在她所知,有如此深仇大恨,且可以化作行动力的,便是魏映舒了。

裴凉早在人群中看到了她,这姑娘一开始对比试很不耐,但仍旧坐在这里不离开,怕是心知肚明。

老实说魏映舒本身并不是什么值得她特意针对的角色,魏映舒身后笼罩的光环,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偏爱才是。

而此次出手的人,除了厉深那条为魏映舒可以毫不犹豫献祭的疯狗,不做他想。

其他的舔狗老实说,没这能力和智商布下这种阴毒的局。

甚至裴凉已经想通厉深可能在哪些关节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不过幸好她也不是等着别人暗算上门才反击的人。

见她不说话,池掌柜冷笑:“我早猜到你会矢口否认,只是你当我无凭无证便敢说这话吗?”

“哦?池掌柜有何高见?”裴凉敷衍道。

“方才我说了,我池家绝艺菜谱,均有我池家特地打上的标记,有那偷师的人,若不明所以,把那标记也偷去,便成了盗窃的铁证。这个道理想必裴掌柜不会不懂吧?”

裴凉怎么会不懂?后世对此说法那就是‘版权陷阱’。

比如小说,歌词,旋律中设置一个小错误,如果抄袭者将这些照抄不误,那就是抄袭的铁证。

若非针对的是自己,裴凉都想对厉深的手腕拍案叫绝了,那么这样一来提前安排在场中,那些负责引导言论的托儿,用法为何,现在就清楚了。

那池掌柜接着道:“你说你已经将那活拆生鱼的技法改良,那是笑话,没有我池家技法为基础,你如何改良。”

“祖父念在数十年情分,不忍拆穿裴大厨,害他身败名裂,因此此时连我父亲都未告知。”

“却因我与祖父感情深厚,弥留之际是我侍奉于床前,临终前实属不甘,偷偷告诉了我。”

“裴掌柜,你那道活丝鱼面,可否让我尝尝?”

裴凉笑了:“池掌柜,要说话便一口气说完吧,你故弄玄虚这么久,每到关键时刻就对重点避而不谈,在场的人耐心都要被你耗尽了。”

池掌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句句谨慎,因为句句属实,要说便有理有据,省得你到时候狡辩。”

“我所说的技法标记,就在你那道鱼里,你让我一尝便知。”

裴凉伸手往自己放成品的那桌一引:“池掌柜自便。”

那池掌柜便连忙端起一碗鱼面,许是心急,大拇指都陷进汤里了。

池大厨和池掌柜的儿子见状,神色剧烈波动,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待池掌柜呼噜噜的将一碗鱼面吃完,面上得色更浓。

他放下碗:“果然,裴掌柜,你便是将整鱼拆成鱼丝,但该留的破绽还是存在。”

“我现在便告诉你,你那技法——”

话未说完,池掌柜嘴里突然喷出一注鲜血,赤目几欲脱眶,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接着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倒地气绝。

将大伙儿好奇心吊足的答案,此时竟死无对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