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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23日,星期二,天气:阴

妈妈今天因为我进了医院,医生说她的情况一直都在变坏,她的情绪很不好。

学校在传我早恋了,爸爸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妈妈,他说,他对我没有任何期望。

他说,他只希望我能多关心点妈妈。

我这个女儿,好像当得一点不称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把我带回来呢?

明明爸爸曾经也对我那么好过。

写到这里周弦思用力眨了眨眼,她绷紧着手指继续写道:

妈妈醒来后情绪平稳了很多,她把我叫进去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跟我道歉,说不该跟我发脾气。

她说她只是希望我能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习上,她不希望我被其他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影响。

妈妈说我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她哭着跟我说用心学习,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说,她求我,求我以后能不能只专注学习,放弃对那个男孩的心思。

可是,那个男孩今天陪了我一个下午啊。

是他在我哭得像个小丑时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是他在我难过时给了我安慰;是他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难堪啊。

我喜欢的那个男孩,那么温暖善良,我怎么舍得放弃啊。

周弦思缓缓停下笔,右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可是,即便舍不得,那个下午,她还是看着差点跪下来求她的顾怀薇点了头,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好”字。

隔日。

周弦思一到学校,众人看见她就开始窃窃私语。

她跟听不见似的,坐到位置上神色无常的拿书背课文,背单词。

吴泽昊看不过去了,直接砸了黑板擦:“老子这会想安静,你一个个能不能闭嘴?”

全班瞬间安静。

许纵把昨天抄的笔记递过去:“物理和生物都在上面了。”

“你昨天抄的?”昨天他不是也在医院吗?

他避开视线,轻咳一声:“早上来的早,刚补完。”

周弦思接过笔记说了句“谢谢”。

老钱没过多久也过来了,他把周弦思叫了出去,大家心知肚明,默契的保持沉默。

杨子豪从昨天愧疚到现在,在周弦思起身路过他时还是小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会跟朋友随口说起的一个理由居然会变成这样。

听见这三个字,周弦思没停下,语气很平静地说:“不用,跟你没关系。”

许纵却是看杨子豪越来越不爽。

他睨了那人后脑勺一眼,抽过周弦思抄了一半的笔记重新开始了他今早的第二遍。

老钱把周弦思叫过去没怎么提昨天那则流言的事,有些为难的叹了气:“你父母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听出他语气下的欲言又止,周弦思抬头:“老师你说。”

“是这样,你爸妈说因为你现在正是高三关键期,所以希望在学校我们老师也能多注意些,尤其是像你们青春期男女生关系这一块。”

顿了顿,老钱喝了口茶:“我想了下,你跟许纵也坐了一年多了,这位置也确实是该换一下了。”

办公室内头顶的吊灯被进来的老师不小心碰到开关。

周弦思眼底的那抹光亮也灭了。

她重新垂下头:“知道了老师,你换哪我就坐哪。”

回到班级后,周弦思看着正搁在许纵手里的笔记本,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许纵,你别写了,等我换好位置自己写。”

“嗯?”许纵以为自己听错了,“换位置?”

“嗯,我要去跟林漾坐一起了。”她说着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提醒他,“还剩半年就要高考了,你以后也要加油。”

许纵看着她收拾的动作,脸色显而易见的冷下去。

见状,吴泽昊也围过来:“不是,老钱有病吧?没事干嘛把你两分开,你们两学习又没下降?他什么意思啊?”

想也知道的理由,许纵不想让她为难。他合上笔记本放过去,干脆地回了一句:“你也加油。”

说完,他卷起袖子,利落地替她把收拾好的一摞书搬到林漾位置的旁边。

周弦思仓促的别过头,一只手努力掐住手心,唇间被牙齿咬的发白才忍住要掉的眼泪。

老钱在那一天换的不止他们两个人,其他组多多少少也有了调动,尤其是男女生之间,更是杜绝了交叉现象。

大家心知肚明这原因。

换完位置。老钱特地开了个班会,一件是针对最近学校内流传的那则“小道消息”,他花了一节课时间狠批痛骂,并警告从此一班再也不准传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任何一个事来。

第二件事则是大家离高考不剩180天,语重心长地希望大家能再加把劲,把这些八卦之心放到学习上,让自己的成绩更上一层楼。

不过进入一月后,大家也没有心思再去玩。

复习的试卷和资料接连不断,一班本就是重点班级,再加上这几次月考的竞争太大,前面名次甚至能甩后面二三十分,大家都更加拼命。

沈曼凡最近也很少再过来,她们文科班也同样抽不开身。

几人像之前在高一高二的聚会也断了不少。

周弦思每天除了上厕所的时间基本都是在位置上看书写题,林漾有时都看不过去了:“你单词昨天默写都已经100分了,怎么还看?”

“昨天默写的时间有点长,效率不高。”周弦思对这些成绩并不满意。

她英语最近掉到了第五名,总体成绩进步的也不多。

林漾无奈地叹气。

也不知道怎么劝。

周弦思现在的状态又回到了高一刚认识她的那个时候。

变得沉默安静了许多。

一月底的那次月考,周弦思发挥较好,直接考到了班级第九,全校第十六名。

班级前十名她是进步最大的人。

那几天老师、同学见面都会夸她认真努力,勤奋踏实。

但林漾没从她脸上看到真心的笑容。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礼貌的回笑一下,所有的精力仍然放在每天的做题、解题上。

下午放学吃饭的时间他们从之前的一个半小时缩短到了一个小时,林漾再三确定了她不出去吃饭后趴在桌子上问:“思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

作文才写了一半,周弦思手累的轻甩了两下,摇头:“我书包里还有面包。”

闻言,林漾若有所思的转头瞧了某处一眼,拉着李凝和安悦离开:“那我们先走了。”

偌大的教室内只剩下她写字的挲挲摩擦声,直到——

“怎么不去吃饭?”

写字的动作僵了一瞬,她没抬头:“我书包里带了面包。”

许纵双眸落在她面前的资料上。

她写的作文是语文老师要求后天放学再上交的作业。

他叹气,单手插兜:“周弦思,你已经很优秀了,已经超过很多人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也不要把自己绷的那么紧。”

“身体是努力的前提,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你不是在为他们努力,你的优秀也不是必须要被他们认可,无论何时,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纤细的手腕久久没有动作。

周弦思看着空格,直到眼前变得模糊也没再落笔写下一个字。

这几天,老钱、父母、同学夸奖的话不绝于耳,可只有周弦思自己清楚,那些仿若空洞似的表扬远不及许纵今天的短短两句话。

在他开口叫“周弦思”三个字时,她就彻底破防了。

破防到她那么艰难才答应妈妈放弃的那个“好”字却因为他这三个字又裂开了缝。

整整一个月,这是换完座位后周弦思第一次听到许纵开口喊她的名字-

临近期末放假的那个星期周弦思去到文科班找沈曼凡,给她送昨天粗心落下的政治书时碰见了同在一个班的孟思萱。

两人进了高三后一般很少能碰见,放学偶尔照面时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并不太熟。

孟思萱的头发变得更长了,她今天没扎,黑长直披在肩上,笑容优雅又淑女。

送完书,周弦思本想离开,孟思萱喊住了她:“现在是大课间,正好没事也不用做操,我们聊聊吧。”

闻言,周弦思犹豫:“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要不了多久的,我就是想跟你聊点许纵的事,就只耽误你一会就好。”

“许纵”两个字,让周弦思没有力气再迈出步伐。

孟思萱带她去了二十二班后面的小操场,这里种了一排白色的腊梅,花瓣秀美,被露水润泽后犹如琥珀,清洁纯透。

偌大的冬日校园里,也只有这一处在呼啸的寒风中艳丽多彩。

地上铺满了一层层被风吹落的花瓣。

孟思萱拾起几片,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觉得这里风景怎么样?”

周弦思不理解。

孟思萱也不是非要她回答,把手心的那片叶子吹落,手指拨了一下头发:“我喜欢风景好的地方,所以大学也准备考风景比较好的北咸。”

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地,周弦思一字一句问她:“你说,你要考北咸?”

那是许纵曾提过的城市。

“对啊,许纵跟我说那里风景好让我考北咸,跟他考同一个大学。”

说完,孟思萱才想起来:“你不知道许纵要考北咸的公安学校吗?”

隔了几秒。

周弦思问:“是……许纵让你考北咸?”

孟思萱坦然点头:“对啊。”

一瞬间,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顺着毛孔往骨子里钻,冷的她麻木。

周弦思久久没说话。

孟思萱抱歉地笑了下:“因为你跟他一直同桌我还以为他会跟你说这些。”

“而且,”顿了顿,她叹气,“许纵有段时间是真的经历了很黑暗的事情。”

她问周弦思:“你知道许纵高一下学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上学吗?”

周弦思僵硬地点头。

她还记得,来上学后的许纵学会了抽烟,逃课,不写作业,交白卷。

“那一年他家发生了很多事,许纵从小跟他叔叔一块长大,他爸妈从来不管他的生活和学习,可以说,许纵的父母跟许纵的唯一牵扯就是作为父母完成任务生下了他,他能成长到现在全是因为他叔叔一个人。”

周弦思错愕的怔在原地。

她有想过许纵和他父母关系不好,但她没想到会是这种关系。

许纵的父母属于家族联姻,夫妻双方毫无感情基础,生下许纵也只是迫于双方家族的压力,对于许纵这个孩子他们没有丝毫为人父为人母的关爱。

为许家生下继承人后,许纵的父亲许建宏和母亲李涵就直接把他丢给了家中的阿姨,夫妻两人仍然过着互不打扰的个人生活。

夫妻二人把日子过得跟陌生人一个样。

而许纵的出生对他们来说,只是彼此的麻烦和累赘。

只有偶尔需要扮演一家三口的恩爱时刻时才会想起来许纵的存在。

而作为军人出身的许建墨活的洒脱磊落,在许纵2岁那年从桌子上摔下来无人问津后,他彻底看不下去,以叔叔的身份独自抚养了许纵十五年。

这位叔叔对许纵而言,是最重要的家人。

“高一的那个时候他叔叔出了很大的事,被冤枉入狱,许家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把他叔叔从监狱里保出来,因为具体原因牵扯到许纵父母,许纵和他爸妈那段时间闹得也很僵,他受了很大打击,一直到他叔叔出来他才听叔叔的话重新上学。”

“那一个月里,他的自甘堕落和颓废都是因为这件事。”

周弦思不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她也知道孟思萱不会告诉她,但又很敏感地捕捉到另一个信息:“你那一个月里,一直在他身边吗?”

“对啊,所以他说以后要去北咸上学时我就决定了要一直陪着他,我见过他最脆弱的时候,不忍心再让他自己一个人了。”

风扬起一层花瓣,也吹起孟思萱的头发,周弦思看见她自信的笑了下:“不过我更开心的是许纵让我和他一起去北咸,他想让我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喜欢什么越是不会表达,平常在学校还故意对我那么冷淡,说是让我好好学习,不能被老师、同学抓到把柄,以后高考和他一起加油考大学。”

周弦思想起了高二快结束的那段时间,许纵因为众人传播他给孟思萱补课的谣言发了好大火。

原来。

他只是为了不让孟思萱被流言连累。

有片花瓣落到周弦思肩上。

她缓缓抬头,看见树枝上随风吹落的零碎梅花瓣,在空中四处挣扎许久后,最终还是落向地面。

周弦思用力眨了下眼,似用了全身的力气转身离开。

身后孟思萱又追上来:“那个,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都是许纵的秘密啊,他不让我跟别人说的,希望你就装作不知道啊,别去问他了。”

“不会。”周弦思没有犹豫。

她不会,再去问了-

那年的春节一直到2月下旬才来到。

周弦思的日记本里,在那段时间反复提及的只有一个“雪”字。

那年的春节前后,冬雪下的尤其频繁。

寒意蔓延在每一个角落里。

开学前周弦思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在最好的青春里遇见了最好的你,但却不是最好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