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重振河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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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的内宅女眷,闯到议事厅来也就罢了,还要和我们众兄弟分座次,论尊卑不成?!”

说话的也是山寨中的老人了,年纪三十岁上下,身形劲瘦,双眼却精光内敛,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这人名叫潘大刚,没落草之前就是白马山的猎户,有一门家传武艺,最绝的是箭法,指哪打哪,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曾经一支箭射落两头大雁,寨子中没了荤腥时,也时常要他靠着做猎户时的本事钻进林子里打些吃食。

就凭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射术,潘大刚在白马寨中虽然还未跻身前几把交椅,却也在众匪之间很有些地位。

便是大当家华轩对他也相当器重。

对一个女人坐在自己前头,潘大刚是绝不服气的!

他气血方刚,自认不是那容易被美色迷了眼睛的,此刻第一个跳出来。

压寨夫人又如何?

没两下真本事,不论身份,不论男女,在白马寨,谁也别想越过规矩去!

“就是……一个漂亮娘们,凭什么?!”

“凭什么!凭她是给大当家睡的,就能坐在前头?!”

“没给大伙出过力,没为寨子流过血,甭管什么夫人不夫人,反正老子粗人一个,老子就是不服!”

刚开始是嘀嘀咕咕,随后,附和潘大刚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了。

他出了这个头,其他怀着相同心思的山匪虽然不说什么,但脸上的神色明显是赞同的。

有点心眼的,怕遭小女人的记恨将来被吹枕边风,被大当家给小鞋穿,此刻虽然不吱声,沉默却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漂亮归漂亮,像要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坐到他们前头去,那可就不是用脸蛋儿说话的事了!

宁馥轻轻笑了。

这群山匪的心思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

归根到底,她这个所谓的“压寨夫人”,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因为美貌而稀罕些的玩物罢了。

哪怕她披红挂彩“嫁”给了大当家,她也根本没有被视为与这个山寨话事人“一体”的夫妻;

哪怕她昨天救了山寨里的二当家,她也完全不被看做是山匪们一个排面上的人。

她是没有资格“掺和”男人们的事的,更不配坐在他们前头,拥有超然于他们的地位。

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论性格柔弱还是英烈,不论才智平庸还是卓绝,大抵都被这样看待。

但这世上本没有路。

众山匪被她的这一声笑弄得有些莫名,却听那站在圈椅前的女人声音清朗,语气平淡——

“不凭这内宅女眷的身份,只凭本事,我今天就与诸位分一分座次,论一论尊卑——”

“——如何?”

方才众人吵嚷之时,华轩便要开口,是宁馥轻轻朝他摇了摇手,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呵斥。

这群山匪敢当着大当家的面质疑他的决定,一是因为有人头铁直肠子,二则是根本没觉得这是挑战大当家权威的事。

一时的色令智昏而已。

就好比集团老总新得了限量版的手办,第二天说要让手办空降做副总,底下的经理当然有话要说。

“你?”

潘大刚的目光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宁馥。

他的语气嘲讽至极,“你又能凭哪些本事?”

宁馥唇角弯起的弧度又扩大了一些,她淡淡道:“既然是白马寨的人了,我是不愿欺负兄弟的。”

她对上潘大刚那因为愤怒和不可置信瞪圆的眼睛,声音里带几分轻松笑意:“要比什么,请潘兄弟挑拿手的来吧。”

她的语气并不轻佻,甚至也没有嘲讽的意味,甚至堪称真诚。

只是宁馥的话越真诚,潘大刚的怒火就升腾得越猛。

他额角青筋跳了两跳,因为怒气而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下巴,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来——

“好,一言为定!”

话说完,潘大刚旁边的人扯扯他的袖子,他这才想起宁馥还顶着个“压寨夫人”的头衔,他强抑着怒火,猛地转向坐在主位的华轩,“大当家的,生死有命,你可愿意夫人同我比试?”

华轩尚未开口,只听宁馥道:“生死有命,皆由我选。轮不到旁人为我拿主意。”

她说这样一句“不敬”的话,转向华轩,却是一双笑眼,“你说是也不是?”

华轩点了点头。

他在那一刹那本能地相信了美人媳妇。

——直到众人都已经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他的美人媳妇已经和潘大刚站到了看校场中央,一排排刀枪剑戟锃光瓦亮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睛发花时,华轩才突然意识到——

媳妇那么柔弱,前些天才刚养好了身体,怎么能真让她和潘大刚这样身怀绝技又手下不留情的汉子比呢?!

可媳妇的话言犹在耳,华轩直觉,如果此刻他喝止这场比试,媳妇并不会开心。

大当家的左右为难了一阵,终于暗下决心——盯紧比试,绝对不能让媳妇受伤、受委屈!

他的确想得太多了。

*

白马寨的校场很简单。

找一块开阔平整的地,搬开石头,垒好界限,几个简易的兵器架子搭在旁边,上头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长枪、虎头刀之类的兵器。

都是冷兵器,但看得出,经常有人擦拭保养,很是珍惜。

这年头,一个寨子里但凡有上十来条汉阳造,就可以在小地方称王称霸了,大多数人是用不上木仓这样“高级”的武器的。

长木仓大刀,总比锄头菜刀要更像样子。

潘大刚自负箭术高超,骨子里头多少有几分傲气。

“我们就比射箭。”他目光落在宁馥纤瘦的手臂上,面上神情写满了不屑,“可要我先给你打个样子?”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大刚还真打算跟她比射箭啊!这可好玩了嘿!”

“哈哈!今天这热闹有意思!你们猜猜看,大刚如果真射一箭,贴着她的鼻子尖儿飞过去,咱们这漂亮夫人会不会吓坏?”

“去去去,你可别给瞎出主意,真擦破点儿油皮,大刚还不被大当家的活剥了?”

宁馥不以为意,微笑道:“请赐教。”

众人现在有热闹看,出头的又不是自己,议论起来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给潘大刚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潘大刚张弓搭箭。

只听箭支破空发出“嗖——”的一声,百米外靶子便被命中。

山匪们用的不是标准的环形靶纸,而是草扎的人形靶。

这靶子大,射中对于任何一个老猎手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

潘大刚自然在其中加了一点花巧。

他这一箭,就毫厘不差地射中了这草人靶子的头颅——

头颅上不知是哪个闲极无聊的,还拿碳块画出了一张嘴巴和两只黑豆般大小的眼睛。

潘大刚的箭,就cha在这草靶的右眼上。

不论是猎物还是敌人,百米之外被箭矢洞穿眼眶,绝无生机。

这一箭,既展示了技巧,又展示了威力。

围观的山匪们哪怕早知道潘大刚有着一手本事,也不禁哄地一齐叫起好来。

潘大刚心中得意,看了宁馥一眼,却见这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竟丝毫没露出震惊和害怕的神色,这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看来这弱不禁风的“夫人”根本不懂得射箭这一行里的门道。

潘大刚讽刺地想。

样子是装得挺镇定,反而露了马脚!

——他这一箭,就是经验在老练的猎手,看见了都要忍不住惊叹一声“绝”!

他心中不禁升起更多的不满和怨怒来。

人不识货,货却要人识!

他不等大家的惊叹声落下,再次张弓搭箭,这一回箭矢准确地命中了草靶的右眼。

“好!”众山匪又是一阵叫好。

潘大刚动作不停,伸手又取第三只箭,这一次,却猛然转了方向——

“潘大刚,你干什么!”

大当家的怒喝声如雷炸响。

电光石火之间,潘大刚的手指一松,已经拉满的弓弦骤然向前一送,那锃亮的,开了血槽的利箭,直朝着宁馥激射而去!

围观众人,谁也没料到他竟会有此一举。

除了宁馥。

她早已习惯了在刹那之间捕捉旁人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幻,她的精神集中在潘大刚身上,只一毫秒那样短的瞬间,她便知道,潘大刚对刚刚人群中的“主意”动心了。

自负的人,往往很难接受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领域不获得他人的眼神。

下一秒,箭尖一点寒芒,已近在眼前!

宁馥依然站着。

风声轻缓,破空而来的箭矢带起气流的变化。

在她眼中,那箭支飞来的轨道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她动也没动。

潘大刚的确箭术超神,这一箭,竟真的贴着宁馥的鬓发堪堪飞过。

她的发丝随着气流微微拂动。

她的身姿,她的眼神,却丝毫未变,淡然如初。

就仿佛……

就仿佛刚刚贴着她大好头颅呼啸而过的,不是顷刻能夺人性命的修罗利箭,而是一片翻飞落下的柳叶,是一只轻巧掠过的蝴蝶。

是温柔的,无害的,完全不需要恐惧的。

她甚至给予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潘大刚擎着弓,一时愣住。

在场众人反应良久,一个“好”字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竟还是宁馥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先开了口:“三箭。”

她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在众人后知后觉地躁动起来的同时,已经扣箭在弦。

“——嗖——啪!”

山上都是硬弓。

用来打猎鲨人的传统弓箭,一斗便相当于现代弓弩的十三磅。

宁馥拉的这一把弓,足有一石五斗。

相当于两百磅的强弓。

弓张如满月,控弦已极,箭矢离弦而出,势如破竹。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眼睁睁瞧着这个在大群人高马大的山匪之中,显得格外瘦弱的美貌女子,在瞬息之间,连开三次弓。

——三箭连发。

几乎没人看清她自箭壶中取剑的动作。

百米之外,草靶竟然发出一声脆响,cha入地下的杆子承受不住上面的冲力,直接折断。

草人倒栽下来。

偌大校场上,近二百人,大气不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能相信,就在刚刚,一个女人,一个从山下捡上来的,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的女学生,连发三箭,竟射断了靶杆!

校场上一片寂静。

山匪们被镇住了,被吓住了。

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打破这片安静。就仿佛他们全都陷入了一场诡异非常的迷梦,这梦中有一位一力开弓一石五斗的神女。

终于,靠近草靶的一个山匪,扛起那断裂的靶子,朝校场中央跑来。

随着他越跑越近,这头的众人也都看得更清了。

——靶子上只有一个窟窿。

没错,宁馥的箭,直接穿透了草靶。

最先开口的潘大刚。

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看得才是门道。

他喃喃自语:“不……不会……”

猎户出身的山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有指肚大小的洞穿孔,感到不可置信:“三箭……三箭射入同一个靶点?!”

这怎么可能?!

但他多年的经验,他引以为傲的射术和眼力,让他只看宁馥箭支的去势,就知道这三支箭必然全部命中目标,不可能出现射失。

那抱着靶子来的山匪话都说不清楚了:“只、只有一支箭……”

潘大刚怔住。

下一刻,他发足狂奔,直冲着那树靶的地方而去。

还在震撼中的众人也不由得跟上,围拢。

他们的目光落在靶子后二三十步外的老槐树上。

——一支箭钉在树身,没入数寸。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潘大刚射中靶眼看着是威力十足又精确无比,可同这射断靶杆,又飞出二三十步还钉入树身的一箭一比,就像一根绣花针轻飘飘地刺在靶子上,没那味儿了。

然而潘大刚本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老槐树上的那支箭。

他几乎称得上狼狈——

整个人趴倒在地上,满手的灰尘,从地上,捡起了两个箭头,和几片碎木。

不是三箭中一孔!

不是三箭中一孔!

潘大刚目眦欲裂,嘴唇颤抖得厉害。

只到看到这两枚箭头和箭杆的残片,他才意识到刚刚是怎样的三箭!

一箭追一箭,一箭中一箭!

前箭未中,后箭已至!

这样的射法,就意味着后发的每一箭,都要比前一箭用更强的弓力!

每一箭,每一箭都完美地射中前一箭的尾部,将前一箭的箭杆劈为碎片!后箭去势不改,洞穿标靶,射入树身!

山匪们还在啧啧称奇。

潘大刚满身灰土的从地上爬起身来,踉跄走了几步,然后——

跪倒在刚刚连发三箭的女人面前。

“您……能否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