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恐怖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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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地球真的是圆的。

那么,

你从这里离开,

总会,

从某处回来。

我用七彩的糖纸,

代替粉黄的丝带。

静静地,

等你。

1.

我从树上跳下来,仰起头。

花花绿绿的糖纸,被按钉牢牢地挂在树枝上。树上虽然长出了嫩芽,却还不成气候。那些嫩芽,怯生生地绿着,探头探脑。

老家伙陈豪天依然每天半醉着,我依然每天喝着鸡血。

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孙笑笑的离开,而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掉落的门牙,又慢慢长出来了,就像那些探头探脑的嫩叶。

每天傍晚,我都会顶着孙妈妈的臭骂,去买水果糖,每次去买水果糖,我都会期望孙笑笑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怀里抱着一瓶酱油,像月亮一样笑。

孙妈妈又胖了,而且比以前还要胖,胖得很离谱,她总是一边吃着酸梅干,一边喷着唾沫星子,把水果糖甩给我。

陈豪天说,我如果再不停地吃水果糖,就会有虫子钻到我的牙齿里。

这是威胁!我不怕,照旧吃。吃了糖,就把糖纸钉在树枝上,然后我就倒挂在五彩的糖纸中发呆。

我把被褥从柜子里搬到了床上,虽然那令我十分不踏实。

但是,孙笑笑说过,睡在床上比睡在柜子里舒服。

孙笑笑说过,他会保护我。

他真的来了,每天晚上,在我的梦里。挺着长长的,尖尖的,白白的獠牙,守护在我的床边,教我识字。可是,他说不能亲我了,再也不能。

我除了每天倒挂在树上自言自语,很少说话。

陈豪天让我吃饭,我就闷着头吃,陈豪天骂我,我就面无表情地听着。

我每天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淹没在孙妈妈的唾沫里。

那句话只有三个字:“水果糖——”

终于有一天,陈豪天没有喝酒,他把我拉在身边,眼睛里有一丝忧虑。

他说:“你想上幼儿园吗?”

我摇摇头。

“那你想识字吗?像孙笑笑那样。”

我点点头。

“去上幼儿园,就可以识字。”陈豪天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突然这么平静地对我说话,我感觉他可能想在我去幼儿园的时候偷偷搬家,然后就再也不要我了。虽然我并不在乎他要不要我,但是,我不想一个人,空落落的。

于是,我很坚定地摇摇头。

“你到底想怎样?去还是不去?”陈豪天又怒了,但是随即,他看了看墙上的照片,把怒气强压下去,说道:“我希望你去,你总是这样,总有一天会……”

陈豪天没有再说下去,他又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对我说道:“我梦到她了,她说,希望你去上幼儿园。况且,我过两天要出一趟远门,大概一个月才能回来,总得有人看着你这个惹祸精啊!”

我很想知道“她”是谁,但是我不想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陈豪天。

陈豪天伸出手,摸了摸的我的脸,黯然道:“越来……越像了……”

我躲开他的手,虽然那双手现在很温柔,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双手会变得狰狞,在我脸上落下红彤彤的五指山。

“你真的不去吗?”陈豪天叹口气。

“让我去也行,不过,你不能趁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偷偷溜走然后再也不回来。”我说。

多少天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话,他笑了,眼睛里湿湿的。

他说:“不会!笨蛋!”

2.

十里镇原本没有幼儿园,镇上的孩子们,都是被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照看着,撒尿和泥,爬树逮虫子。

后来,镇上越来越多的大人到城里去打工,于是有些没有爷爷奶奶的小孩就没人照看,镇里就办了个半寄宿制幼儿园,长年在外的居民,可以把孩子寄养在那里。

所谓幼儿园,也不过是在上个世纪废弃的大队公社的基础上,重新修缮了一下房屋,贴上些卡通的壁纸,然后再在院子里摆上两副秋千和一个滑梯。

传说这个幼儿园的前身“大队公社”,在文革时期,斗死过很多人,孙笑笑的大伯就是在那个时候吊死在公社的横梁上的。

去幼儿园的路上,冯小如小朋友家的养鸡场是必经之路,我喝的鸡血大多源自她家的小母鸡。她家有一只凶悍的大公鸡,除了早晨打鸣以外,还有看家护院之功效,常常对路过的小孩虎视眈眈,最大的业绩是曾经在孙笑笑穿开裆裤的时候啄过他的屁股,因此我对那只大公鸡没什么好感,总是妄想有一天拧断它的脖子,喝它的血。

那只大公鸡似乎对我也没有什么好感,在陈豪天送我去幼儿园的时候,它见我远远地过来,就从喉咙里发出压抑和仇恨的呜咽,微微张开翅膀,蓄势待发。

于是,大公鸡和小黑就有了一番恶斗,颇为壮观,大公鸡虽然身材强健,身手敏捷,翅膀却不争气,敌不过小黑的高空攻势,败下阵来。小黑很通人性,也不恋战,见我顺利通过,就在空中盘旋着警告两声,落在我的肩膀上,背朝后,监视着大公鸡的一举一动。

于是镇里的大人们就传说,那只大公鸡也有灵性,眼里容不得我这个扫把星。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扫把星到底是什么意思,幼儿园教室后面堆着的扫把,怎么看也不像星星,天上的星星,怎么看也不像扫把。

孙笑笑离开后,正好空出一个座位,我就坐在那里,冯小如是我的同桌。

冯小如是一个很像洋娃娃的女孩,皮肤很白,头发很黑,留着整齐的日式娃娃头,一条雪白的中分线把头发和脑袋分成两半。那条中分线很贱,特别像裁缝在布料上留下的剪切线,我总有一种冲动,想顺着那条线,把她从中间劈开,我有信心分得分毫不差。

幼儿园只有一个大教室,一个大宿舍,一个大厕所,所以既没有大班小班之分,也没有男女之分,二十几个小孩挤在一起,每到自由活动时间,就乱成了八宝粥。

幼儿园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园长。

郝老师是镇里的一个年轻女孩,高中毕业后就留在镇里当孩子王。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还有点胖,额头上有着缤纷的豆豆,有红色的,也有白色的。

园长是个老头,没有儿女和亲人。胡子上常常挂着锅巴,那是早晨喝粥留下的干痕。他就住在幼儿园,除了肩负园长的重任以外,还负责做饭、打扫卫生和看大门。他很穷,镇里只给他微薄的工资和一个“园长”的名头,他常常穿着带补丁的裤子,给小孩们发冰糖吃,所以多数小孩都喜欢他。

我的幼儿园大致情况就是如此,这里几乎不教我们认字,我之所以还继续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我可以坐在孙笑笑坐过的地方。

况且,陈豪天出门了,我也没有地方可去。

3.

我坐在孙笑笑坐过的凳子上,抚摸着孙笑笑摸过的桌子。明媚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斑斑驳驳地涌进来,每当这个时候,我眯起眼睛,就能看到孙笑笑站在旁边笑,他指指头顶说:“我跟大伯在一起。大伯以前就挂在房顶上教我认字,他很有学问。”

于是我看看空荡荡的房顶,也笑。

教室的外面有几棵老槐树,冯小如说等过几天槐花开了的时候,可不可以请我给大家摘槐花吃,因为我爬树很厉害。我没理她,我又不是她家的公鸡,干嘛要听她的话呢?

而那件奇怪的事情,就发生在槐花盛开的时候。

那个时候,整个十里镇都弥漫着槐花又涩又甜的香味儿,嫩白色的槐花白压压的铺满了小镇的半空,这个小镇,几乎种满了槐树,不但街道两旁有,连每个居民家的院子里也有那么几棵,园长说,槐树好养活。

那一天,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那天上午,郝老师在教我们跳舞的时候,冯小如率先发现了郝老师米黄色的裤子上殷红一片,那片红就在她略有些下垂的屁股的部位。于是冯小如尖叫起来:“郝老师的屁股流血了!”

郝老师闻言,脸马上变得和屁股一样红,她匆匆转过身,瞪了冯小如一眼,然后对班长王晓峰说:“你先带着大家做游戏,老师出去一下。”说完她就拿了本画册挡在屁股上,出了门。

对于郝老师屁股流血的事情,小孩子们有各种各样的揣测,大部分小孩觉得郝老师可能快死了,得了绝症,我的想法则不同。我怀疑郝老师也是吸血鬼,不过我用嘴吸,郝老师用屁股吸,她不过是用屁股吸完血忘记擦罢了。

我把郝老师是吸血鬼的事情告诉了冯小如,冯小如一下子脸色苍白,小声说:“怎么办?是我揭发她的,她一定会先吃掉我……”

王晓峰大声说道:“丁厌你别造谣,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王晓峰是镇上王屠户的儿子,虎头虎脑,说话好像永远很有学问的样子,跟个大人似的,他和孙笑笑一样,属于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走读生,而且他这个班长,也是在孙笑笑离开后才当上的,我暗自揣测,他心里一定很乐意孙笑笑死。

“谁说没有?!孙笑笑现在就变成真的吸血鬼了!”我说。于是冯小如立马大哭起来,她以前和孙笑笑是同桌。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说道:“冯小如你别哭,孙笑笑是好鬼,他不会吸小孩血的!”

“那郝老师呢?”班里另外一个胆小的女生伍金花问道。

“郝老师……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摆出一脸凝重的样子。

“丁厌!你造郝老师的谣,我要报告郝老师,扣你小红花!”王晓峰生气道。

“扣吧扣吧!反正我一个也没有!扣也没得扣!”切!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我没有造谣!”

“那你有什么证据!”王晓峰怒道。

我从窗外远远地看到郝老师换了一条深色的牛仔裤,向厕所走去,就对王晓峰说:“郝老师现在一个人到厕所了,肯定是偷着吸血去了,我们偷偷去看看吧!”

“看就看!”王晓峰气势汹汹。

于是,我和王晓峰还有另外几个胆大的小孩,偷偷地向厕所走去。

厕所和教室是大吊角,初夏的午后,三三两两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幼儿园大院里很安静,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冯小如家大公鸡的叫声。

我们几个小孩,在厕所的门口探出脑袋。

目光掠过一排排的长条厕坑,郝老师蹲在厕所的尽头,雪白的屁股露在外面。只见她颠了颠屁股,从兜里掏出一截卫生纸,擦了擦屁股,擦完了还拿到前面看了看,闻了闻,那白色的卫生纸上,血红一片。

“看吧……”我小声说,“郝老师刚用屁股吸完血,正擦呢!你们也看到了,她还闻呢!她一定很喜欢血的味道”

“她是怎么用屁股吸血的呢?”王晓峰终于相信了我的话。

“我猜她屁股上一定长了尖利的牙齿……”我小声说,跟着来的几个小孩,都脸色苍白。

郝老师提起裤子站起来,我们急忙收回脑袋,一溜烟向教室跑去。

4.

郝老师回到教室后,见到每个小朋友都襟危而坐,表情紧张,她不由自主地摸摸屁股,表情也尴尬起来。

冯小如小声说:“丁厌……你说郝老师发现咱们偷看了吗?”

我说:“不知道……她刚才摸自己屁股了,一定是怕屁股上的尖牙露出来……”

“冯小如!丁厌!站起来!”郝老师厉声道,于是我和冯小如颤悠悠地站起来,冯小如低着头不敢看郝老师,小声说:“丁厌,她会吃我们吧?……”我没敢吭声,在幼儿园里,郝老师就是国王,连我有时候都不得不忌惮她几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郝老师双眼瞪着我们,脸上的豆豆也瞪着我们,她说:“上课不许乱说话!你们两个站在后面,靠着墙思过去!”

我们俩默不作声地向教室后面的墙壁走去,墙壁上爬着两只大壁虎,肚子一鼓一鼓的。

郝老师转过身,开始上课,全班每个小朋友包括我和冯小如,都盯着她的屁股,她的牛仔裤不厚,紧身,包臀,屁股后面两腿中间的地方,略略凸起了一点点。

冯小如悄悄问我:“那就是牙吧?”

“八成是……”我说。

郝老师教大家念了几句儿歌,摸了摸屁股,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她大声说:“好!现在大家开始做眼睛保健操,所有小朋友都闭上眼睛!”

于是大家都闭上眼睛,我和冯小如担心郝老师在大家闭着眼睛的时候吃掉我们,于是偷偷眯了一条缝。只见郝老师慢慢地走到教室的后面,在我们两个面前站了会,似乎是在检查我们是否真的闭着眼睛,然后她转过身,屁股对着我们,轻轻解开裤腰带。

冯小如以为郝老师要脱下裤子吃我们,吓得腿都软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下来。

郝老师解开裤腰带后,把手伸进裤子里,似乎把什么东西掖掖藏藏的,然后就又重新系好了腰带。

等大家都睁开眼睛的时候,郝老师屁股后面的小凸起已经不见了,她真狡猾,趁大家闭着眼睛的时候藏好了牙齿。

狡猾!

“好了!大家继续跟老师学儿歌!”郝老师望了大家一眼,小朋友都坐得直直的,谁也不敢捣乱,谁都担心自己捣乱被郝老师吃掉。

——“十个小黑人出外用膳;一个噎死,还剩几个?”郝老师问。

——“还剩九个——”小朋友拖着长音。

——九个小黑人熬夜到很晚;一个睡过头,还剩几个?

——还剩八个!

——八个小黑人在北京游玩;一个说要留在那儿,还剩几个?

——还剩七个!

——七个小黑人在砍柴;一个把自己砍成两半,还剩几个?

——还剩六个!

——六个小黑人玩蜂窝;一只黄蜂叮死一个,还剩几个?

——还剩五个!

——五个小黑人进入法院;一个被留下,还剩几个?

——还剩四个!

——四个小黑人到海边去;一条红鲱鱼吞下一个,还剩几个?

——还剩三个!

——三个小黑人走进动物园里;一只大熊抓走一个,还剩几个?

——还剩两个!

——两个小黑人坐在太阳下;一个热死,还剩下几个?

——只剩一个。

——一个小黑人终于活了下来;最后结了婚,还剩几个?

——……

最后一个回答小朋友们答案不一。

“老师!”我在后面举手,希望通过表现自己可以将功赎过,“小黑人结了婚,应该剩两个!”

“不对不对!”冯小如也急着表现,“老师!小黑人结了婚应该还剩1个!我爸爸妈妈结婚后,妈妈后来死了,剩下一个,所以最后应该剩一个啊!”

“你们都错!”郝老师阴险地说,“答案是一个不剩!”

“就是一个也没有了!”王晓峰站起来说,“老师说得怎么会错呢?再说了,我爸爸老说,结了婚就跟拿个绳子上吊一样难受,所以那个小黑人一定是难受死了!”

“啊……我知道了!最后一个小黑人……一定是跟郝老师结婚了,所以……”伍金花小声说道。小朋友听了,谁也不做声了,教师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小朋友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郝老师的屁股。

5.

是了,那最后一个小黑人,一定是和郝老师结婚,然后被她长着尖牙的屁股吃掉了,所以最后一个小黑人也死了。

一定是这样。

这个时候,一个叫杨信的小男孩吸了吸流出的鼻涕,说道:“哇呀!糟了,我妈说我小叔叔要和郝老师结婚呢,这下完了!”

郝老师一下子满脸通红,看着教师里议论纷纷的小孩,手足无措,最终恼羞成怒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糨糊?还是毒虫子?说出来的话跟流氓似的,还像样子吗?”

吸血鬼郝老师彻底发怒了,全班同学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颤抖着。

“全体给我站起来!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郝老师怒气冲冲地走出教室,关门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哗啦啦地响,吸血鬼的威力果然不同寻常啊!

伍金花大声说:“杨信都怪你,就你一个人说了流氓的话,害得全班都跟着受罚!”

杨信觉得自己很无辜:“如果说结婚就是流氓的话,那全天下的爸爸妈妈都耍流氓了啊!”

伍金花说:“杨信你就是流氓,你小叔叔也是流氓!”

“你胡说!”杨信大声说道。

伍金花说:“杨信你小叔叔就是流氓,我有一次见你小叔叔和镇里的傻子四妞在草垛上没穿衣服还屁股对着屁股!!!我妈说那就是耍流氓!”

“那……郝老师是不是也那样用屁股杀人的啊?好可怕啊……”冯小如颤抖着。

“那我小叔叔怎么没死啊?”杨信理直气壮。

“因为四妞又不是吸血鬼!她屁股上又没有尖牙!”伍金花也有理有据。

关于吸血鬼和屁股的问题,班里的小朋友争成了一团,有的站在杨信一边,有的站在伍金花一边,我顺着墙根坐下来,翻开爷爷的手记,希望从里面找到对付吸血鬼的办法,一则是对付郝老师,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镇里有了我和孙笑笑这对吸血鬼神雕侠侣,怎能容得像郝老师这样变态凶狠的坏吸血鬼存在呢?另外,知道了对付吸血鬼的办法,等我自己长出獠牙变成真正的吸血鬼的时候,也可以防止别人来对付我。

书里写着,吸血鬼害怕阳光、糯米还有大蒜。

郝老师为什么不害怕阳光呢?我皱起眉头,想起每在太阳出来的时候,郝老师都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挤出灰白色的膏膏涂在脸上和胳膊上,那一定是抵御阳光的东西,就制剩下糯米和大蒜了。

“我找到对付郝老师的办法了!谁家里有需米啊?”我大声说道。

全班小朋友都像看到救星一样望着我。

“我家里只有玉米……”冯小如说。

“我家里有大米!”杨信说。

“我家里有小米!”伍金花说。

“到底什么是需米啊?”别的小朋友议论纷纷。

“须米大概就是玉米吧,只有玉米有胡须!”王晓峰说道,其他小朋友包括我在内都觉得有道理。

“那么……在家住的小朋友下午拿些玉米过来吧,吸血鬼怕玉米,顺便再多拿些大蒜来,吸血鬼也怕大蒜!”

“你听谁说的啊?”王晓峰有些怀疑。

“我爷爷书里说得!我爷爷是像孙悟空一样厉害人,不!比孙悟空还厉害的人,专门打妖怪的!”我自豪地说。

“那干脆叫你爷爷来把郝老师杀死好了!”杨信说。

“不行!”我得意的说,“我爷爷现在很忙,他现在是山神!”

所有小朋友都用敬仰的目光望着我,这种感觉好极了。

6.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站得脚都麻了,可是鉴于郝老师并没有让大家坐下,于是谁也不敢偷懒,谁都怕万一被郝老师发现了,率先吃掉自己。

这个时候,园长来了,胡子上挂着菜叶子,一看就是刚刚偷吃过我们的午饭。园长和蔼地望了我们一眼,说道:“都坐下吧!”

小朋友们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觉得园长比郝老师官大,于是纷纷坐下来。园长又指了指我和冯小如:“你们两个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吧。你们这帮小调皮,就知道惹郝老师生气是不是?”

小朋友们谁也不敢吭声,大家现在还不知道园长和郝老师是不是一伙的,因此谁也不敢乱说话。

“好了好了!不说话就是知道错了,以后你们都乖一点,也都少受一点罚,回宿舍拿自己的小碗来吃饭吧,回家吃饭的小朋友也都赶紧回家吧!”

大家小声议论着站起来,王晓峰和其他几个回家吃饭的小朋友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我们像地下党一样互相点点头,表示要准备行动了。

园长哈哈笑着说:“这帮小鬼头,还都不服气呢!”

下午是体育课,郝老师带着我们玩“老狼,老狼几点了”的游戏,郝老师当老狼。只见她蹶着屁股用树枝在院子里画了一个大圆圈,把我们都赶进圈圈里,然后自己就跑到不远处一棵大槐树地下,双手捂住眼睛,脸靠着大树,背对着我们。

我们站在“羊圈”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很紧张,大家都觉得自己被吸血母狼关起来了,随时都有死去的危险。郝老师的屁股微微抖动,我能感觉到她慢慢得把牙齿伸出来,树上的槐花死气沉沉的,偶尔有几片落下来,掉到她的头发和肩膀上,也有一片落在她蹶起的屁股上。

游戏开始了。

大家颤抖着说:“老狼老狼几点啦?”

郝老师说:“一点啦!”

于是我们迈出“羊圈”,悄悄地向郝老师走近一步,又问:“老狼老狼几点啦?”

“两点啦!”郝老师说。

我们继续接近郝老师,当老狼说道“六点”的时候,我们已经距离郝老师很近了,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老狼老狼几点啦?”

这个时候,老狼突然说:“天亮啦!”于是她猛然转过身,吓得我们拼了命地向“羊圈”跑去,谁也不敢懈怠,谁都担心自己被抓住成了老狼郝老师的晚餐。

这个时候伍金花突然跌倒了,大家都在羊圈里焦急地望着她,大喊:“伍金花你快点!伍金花你快点!”

伍金花越着急越爬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的:“不要吃我!我害怕!不要吃我!”

“哈哈!”郝老师大笑着抓住伍金花,脸上红彤彤的,“伍金花,老狼抓到你啦!”

“啊啊啊,不要吃我啊!”伍金花哭得更厉害了。

郝老师抱起伍金花,伍金花立刻脸色苍白地挣脱开,恐惧地望着她。

郝老师还是笑着说:“伍金花,该你当老狼了!”

“我不要!我不要!”伍金花估计是担心郝老师在她捂着眼睛的时候偷偷吃掉她,因此她坚决不要,而我们也不愿意和老狼关在同一个“羊圈”里,于是也七嘴八舌地说:“伍金花回来,我们不要郝老师!伍金花回来!我们不要郝老师!”

伍金花挣脱了郝老师,匆匆跑回“羊圈”,这才止住了哭。

郝老师看了看“羊圈”里的我们,愣了愣,随即笑道:“呀呵!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们怎么这么团结啊?好好好,老师当老狼。”于是郝老师继续把眼睛捂在树上背对着我们。

我们窃窃私语了几句,纷纷从兜里掏出王晓峰他们带来的玉米粒,悄悄握在手里。

“老狼老狼几点啦?”游戏又开始了。

“一点啦!”我们似乎是老狼到口的肥肉,老狼一点也不着急。

……

“老狼老狼几点啦!”

“八点啦,天亮啦!”郝老师猛然转过身,我们纷纷扬起手,把手里的玉米粒向郝老师扔过去,然后转头便跑回羊圈。

郝老师被我们举动吓了一跳,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我们全部跑回了“羊圈”,我们就在“羊圈”里和郝老师对峙着,只有小黑从树上飞下来,津津有味地捡着地上的玉米吃。

7.

郝老师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害怕玉米的样子,她只是愣了愣,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道:“这些孩子,越来越滑头了!”

第三局游戏,等到郝老师背过脸去的时候,我们小声议论:“书里是不是说错了啊……”

“是啊,怎么郝老师一点也不怕玉米啊?”

“是啊……那可怎么办啊?”

“谁说不怕,要不是有玉米,我们当中肯定就又有人被郝老师抓住啦!”我说道。

大家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下面大家用大蒜吧,来!”我率先拿出大蒜,忍着辣嚼了几瓣,大家也都呲牙咧嘴地嚼着大蒜。

郝老师等不及了,大声喊道:“你们又在商量什么馊主意呢?准备好了没有?别玩花招啊!”

“好了好了我们好了!”大家纷纷应着,开始喊道:“老狼老狼几点啦?”

“一点啦!”

这一次,老狼特别沉的住气,她说到“十点”才报天亮,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距离她一步之遥,她一转身就抓住了冯小如。

别看冯小如平时好像很胆小的样子,到了关键时刻还挺冷静,只见她在郝老师怀里,猛地冲郝老师哈气,郝老师被大蒜的味道呛了一下,捂住鼻子松开手,冯小如就爬在了地上,她临走前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狠狠咬了郝老师脚脖子一口,才爬起来跑回羊圈!

郝老师捂着脚脖子生气道:“冯小如你怎么回事儿?输了游戏就耍赖皮啊你?疯狗啊你?吸血鬼啊你?”

“你才是吸血鬼呢!”冯小如大声说。

“对啊对啊,郝老师才是吸血鬼呢!郝老师是吸血鬼!”

“你们……”郝老师指着我们又好气又好笑,她走到我们面前,弯下腰,问道:“郝老师又没有咬人,郝老师怎么就是吸血鬼啦?”

“你就是!你就是!”大家纷纷说道,满口的蒜味儿把郝老师熏得不轻,她直起身子,玩味儿得看着我们,估计她也看过几部僵尸片吧,她哭笑不得指指着我们,说道:“你们是不是每个人刚才都吃了大蒜啦?”

我们谁也不敢吭声。

“是不是你们觉得老师是吸血鬼所以才吃大蒜啦?”

我们还是不吭声,低着头呆在“羊圈”,真的像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谁出的主意?说!谁给老师造的谣?谁在宣扬封建迷信!说!”

大家吓得缩成一团。

“好!好!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地下党员宁死不屈了啊?你们不是说老师是吸血鬼吗?好!老师就是吸血鬼!你们谁要是先说了,我就不吃谁,你们要是都不说,我一会就把你们统统吃掉!快说!”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把头扎进自己的鞋坑里。

“王晓峰,你是班长,你带头说!”郝老师一把把王晓峰揪出羊圈,王晓峰吓得瑟瑟发抖,他说:“老师……你别吃我,是……”王晓峰偷偷瞄了我一眼,说道:“是丁厌说你是吸血鬼的,也是她说吸血鬼害怕需米和大蒜的,她还说……”

“说什么?”郝老师不怀好意地问。

“她还说,郝老师是和别人屁股对着屁股吃人的……”

郝老师估计是被人揭穿了恼羞成怒,她愤然把我拽出来,扯着我的耳朵,疼得呲牙咧嘴。

还是冯小如仗义,她说:“老师!大蒜和需米还是王晓峰他们拿的呢!”

郝老师揪着我的耳朵大声说道:“你这个小疯子小文盲,是不是看封建迷信的东西看多了?什么需米啊?那是糯米!nuo,四声nuo!听清了没?”

大家谁都不敢说话,我瞪了王晓峰一眼,骂他:“叛徒!”王晓峰羞得无地自容。

郝老师让我到太阳底下晒着,对大家说道:“你们听着,郝老师根本不是吸血鬼!”

“那你屁股为什么流血啊?”冯小如大声说道,其他小朋友也纷纷附和。

“那是因为……”郝老师红着脸,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是因为,郝老师跟吸血鬼打斗的时候受了内伤流的血,丁厌才是吸血鬼!难道你们没看到过她喝血吗?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她是吸血鬼的事情吗?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她更像真正的吸血鬼吗?你们都中了真正吸血鬼丁厌的奸计了!”

民心马上动摇了,大家站在了郝老师的一边。

杨信小声说:“我好像确实听别人背地里叫丁厌吸血鬼……”

“是啊……她每次吃馒头都就着一个红瓶子里的东西吃,那一定是血了……”

“我们差点上当了……丁厌一定是想利用我们把郝老师杀死,然后就没有人敢管她了,一定是那样……”

“肯定是那样……”

“好了!大家继续玩游戏,王晓峰举报有功,老师就不追究了,赶紧归队,丁厌站在那里不许动,以后大家谁也不要跟吸血鬼丁厌说话!”

8.

唉!真是失败,我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坏吸血鬼郝老师翻了身,还倒打一耙,被揭穿了吸血鬼的身份,真是失败啊,如果孙笑笑在我身边,他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办法。

自从我住在幼儿园以后,孙笑笑就很少晚上来看我了,只是偶尔在黄昏的时候出现在教室里。

转眼就黄昏了,我站得双腿发软,头也晕晕的,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叫起来。

郝老师说:“好了!住校的同学回宿舍拿小碗跟着老师到园长爷爷那里打饭去,回家的同学赶紧回家!”

小朋友们欢呼着散去,我说:“那我呢?”

“你?”郝老师恨恨地瞪了我眼,“你从哪学来的那么不健康的东西?又是吸血鬼又是屁股的?”

“屁股对屁股不是我说的!”我大声说道。

“你还敢说出口?!那你说,是谁说的,你只要说出是谁说的,我就让你去吃饭!”郝老师说。

“我……我忘了……”并非我讲义气,而是我真的忘记了。

“那你就站着吧!”郝老师气哄哄地要走开,园长走过来,说道:“孩子再怎么着也不能罚着不吃饭啊,饿坏了身子,没法儿跟家长交待……”

“园长,您不知道啊……”郝老师把嘴巴凑到园长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园长边听边看着我,最后,他老人家点点头,对我说:“你这丫头,从小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是该罚!罚罚也是为你好!”

大人们就是虚伪,明明是惩罚别人,还说是为别人好!

等大家都吃完饭的时候,我听见郝老师对小朋友们说:“你们要是听老师话,谁也不理丁厌,一个礼拜后每人奖励一朵小红花,谁要是被老师发现和丁厌说话了,就每个人扣一朵!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小朋友们拖着长音。

天黑了,我饿得俩眼昏花,却不敢动,在幼儿园,老师和园长的话,就仿佛有咒语似的,小朋友们没人敢不听,包括我在内。

小黑焦急地在我头顶盘旋,一会落在我的肩膀,一边落在树上,大声呱呱叫着。最后它猛地飞向宿舍,只听得宿舍里一阵唔哩哇啦的尖叫,紧接着小黑冲出来,爪子里抱着一瓶血,陈豪天临走前给我带了几瓶,还存了好多瓶放在家里的冰箱里,叮嘱我没有了就自己回家去取。

我接过小黑手里的血,轻轻拍了拍小黑的翅膀,说道:“还是小黑疼我,孙笑笑那个死鬼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喝了血,觉得有了些力气,再罚站我也不怕了。

这个时候,冯小如突然偷偷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递给我,说:

“给——”

她说“给”的时候,特别像孙笑笑,我怀疑她就是孙笑笑派来的。

“我自己晚饭的时候没有吃,给你留着的。”冯小如说。

“你不怕被扣小红花吗?”我感激地问。

“不怕,反正我有好多小红花!而且,是我先发现郝老师屁股上的血的,你没有跟老师报告我,否则我的小红花肯定被扣完了。”冯小如一本正经地说。

“你不怕我是吸血鬼吗?”我低着头,小声问。

“别傻了!”冯小如拍拍我的肩膀,“我爸爸说,你喝的血都是我家的鸡血,又不是人血,电视里的吸血鬼都是喝人血的,你喝鸡血,你不是吸血鬼!我相信你!”

“谢谢你,冯小如,就算我以后变成喝人血的吸血鬼了,我也不会咬你的!”我说。

“我爸爸说,你是因为营养不好才喝鸡血的,等你以后养好了身体了,就不用喝鸡血了,当然也不会喝人血了!”

“呀!老师来了!我走了!”我望着冯小如偷偷溜回宿舍的背影,叹口气,冯小如太天真了,我就是吸血鬼,我怎么可能不是吸血鬼呢?

9.

“丁厌!你知道自己错了吗?”吸血鬼郝老师站在我面前,院子里的长明灯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这使她的影子看起来很狰狞。

我从小就有一股倔劲儿,从小就具备当刘胡兰的特质,宁死不说威武不能屈。我不吭声。

“丁厌!老师问你话呢!你要是跟老师认个错儿,老师现在就放你回去睡觉去!”

我低着头,把血瓶塞进袖筒里,背着手,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圈,一圈、两圈、三圈……

“你哑巴啦?”郝老师的声音明显地提高了几个分贝。

这时候,围墙外面突然传出了猫的叫声,那叫声一听就是老猫,声音嘶哑,似乎还带着槐花的味道,郝老师看了看远处,眼睛里闪出奇异的光芒,她说:“好了!你回去睡觉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快乐,快乐得莫名其妙,不过,我是不会上敌人的当的,糖衣炮弹对我没有用。

看到郝老师快乐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从袖筒里掏出血瓶,把剩下的血一饮而尽,然后放松了一下发麻的脚,三下两下爬上老槐树,倒挂在树上,就像一具上吊的尸体。

敌人太强大了,太狡猾了,我几乎招架不住,孙笑笑,你说该怎么办?

我闭上眼睛,看到孙笑笑也倒挂在树上,树上绿色的叶子都变成了五彩的糖纸,风一吹,哗啦啦响。

哗啦啦——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人蹲在树下尿尿。

“喂!厕所在那边!”我生气地说。

“哦。”女人提起裤子,抬起头看着我,问道:“你是郝老师吗?”

“是!”我说,心想这个傻子,难道看不出我是小孩子吗?

“把他还给我——”她说。

“还给你什么啊?”

“那个……”女人比划着,不明所以。幼儿园门口晃起手电筒的光亮,园长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女人,说道:“四妞!你这个傻子,赶紧快回去,快!”

四妞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出了幼儿园。

然后,园长又用竹竿把我从树上敲下来,扯进了宿舍,这一天,才算告一段落。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难道所有小朋友昨夜都被郝老师吃掉了吗?我慌忙坐起来,冲出去。院子里阳光明媚,槐花零零星星地飘落,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阵阵儿歌声。

我站在教室门口,郝老师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念着儿歌,所有的小朋友,也都好像没有看见我似的,我抬起头,教室后面的墙壁上的红花榜上,“丁厌”的名字后面,有一排黑色的小红花,我数了数,有十个。

我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刚坐稳,郝老师就说:“好了,现在大家到外面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于是小朋友们欢呼着涌出教室,教师里就又剩下我一人,我的心就好像沾了醋的饺子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孙笑笑说:“丁厌,你别难过,我跟你玩,我教你认字!”

于是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看着孙笑笑踩着小板凳在黑板上教我识字,孙笑笑写一笔,我写一笔,孙笑笑念一声,我念一声。

过了一会儿,郝老师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疑惑地看了我们一会儿,大声喝道:“丁厌!你在犯什么神经?”

“我在学写字。”我说。

“跟谁学呢?你还会自学啊?”郝老师不屑地说。

“跟孙笑笑学,他就站在那里——”我指了指讲台,郝老师一下子脸色苍白,随即她又笑了,恶狠狠地说:“你这小妮子,报复我吓我是吧?好!你就在这儿好好学吧!”

说完她狠狠地把教室的门关上,并上了锁。

10.

到了晚上,郝老师假惺惺地唱着摇篮曲,把小朋友都哄得睡着了,然后就偷偷溜了出去。郝老师对小朋友们说,为了帮助丁厌改过自新,消灭丁厌身体里的吸血鬼,所以要把我的血瓶全部没收。

这是阴谋,她明明知道没有血我就吃不下去饭,她故意的。

夜深了,小朋友七扭八歪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唱着馒头歌,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被敌人打败,家里冰箱里不是还有好多血吗?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冯小如翻了身,说着梦话:“好多蚂蚁啊,看我用水冲你们……”紧接着我就听见细小的流水的声音,看来冯小如又尿床了。

我出了宿舍,爬上靠近围墙的一棵槐树,顺着树登上围墙,围墙外面就是街道,街道两侧全都是槐树,因此顺着街道边上的树滑下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夜魔笼罩着的小镇异常安静,小黑盘旋在我的头顶,警觉地四处巡视,我摸着黑,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我是吸血鬼,我不怕,我给自己打气。

到了家,虽然有钥匙,但是我懒得开锁,我轻灵地攀上院子外面的树,越过墙头,又顺着院子里的树滑下去。

陈豪天屋里的灯亮着!这个老混蛋说是要出远门,原来是骗人的!他一定是嫌我烦,嫌我讨厌,嫌我是扫帚星,想把我永远扔在幼儿园,幸好我及早发现了他的诡计!

我悄悄走近,决定好好吓吓他。

陈豪天家是这样的,所有的房间,都要经过堂屋这一道门,堂屋左边是我的卧室,右边是他的卧室,厨房和厕所都在院子里,全家只有一个水管也在院子里,水龙头下面有一个水泥方形小池子,唯一的下水道和水池连在一起。

堂屋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但是窗户开着,这个老家伙真够狡猾的,他一定是担心我发现他的阴谋。我爬上窗户,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讨厌……”女人说,“血还没流完呢……”

“那样才安全啊,哈哈!”男人大笑。

“你小声点啊……”女人说。

“怕什么?……”不是老家伙的声音,“反正没人啊,陈医生又不可能回来……”

“说起陈医生啊……”那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他家那个疯妮子真是讨厌,居然说我跟别人屁股对屁股……”

“哈哈!”男人笑得很兴奋,“那我们就来吧!”

“死鬼!你说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那个女人是郝老师!!她怎么会在我家里呢?要偷东西吗?

“怕什么啊,小孩子乱说呢!”男人的声音开始喘息了。

“啊……她还说我是吸血鬼呢……”女人也呻吟起来。

“哦……那你就吸吧……”男人好象很痛苦。

我爬进房间,昏黄的灯光下,他们都没有穿衣服,郝老师果然开始用屁股吸血了!那个男人痛苦地叫者,他傻啊?他怎么不反抗啊?

我焦急得想,怎么办呢?郝老师屁股上有牙齿,而我没有,我打不过她,怎么办?孙笑笑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躲起来呢?

我爬在地上,潜伏到床下,焦急地想着对策。头顶上仿佛地震一般,落了我一头的灰尘,男人的叫声更大了,郝老师好象也很痛苦,难道是撑到了?

突然,声音停了下来。

“有人……”郝老师说。

“哪里?别疑神疑鬼的……”男人喘息着。

“我听到有声音啊……你听……”我急忙摒住呼吸,难道吸血鬼郝老师发现我了吗?完了……

小黑在外面呱呱叫着。

“乌鸦而已……”男人说。

“不是啊……还有别的声音……”

床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接着,两双脚落在地上,大脚向窗户走去,小脚继续停在原地。

“谁?!!”男人大喝。

接着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脚一跳,越出了窗户,院子里传来另外一个女人尖叫,接着尖叫就变成了“呜呜”的声音,再接着,大脚进来了,“呜呜”也进来了。

“是她?”郝老师说。

11.

“怎么办?”大脚男人说。

“呜呜……你坏人,你和她玩不和我玩!”呜呜女人说。

“你瞎说什么啊?你这个傻子!”男人说。

“你和我玩,不要和她玩!!!!”呜呜女人继续说。

“啪!”呜呜女人的脚向后退了几步,估计是大脚男人打她了,于是呜呜女人大哭起来,大脚冲过去,呜呜女人就又开始“呜呜”了。

大脚把呜呜女人拖到床上,呜呜女人呜呜的更厉害了,双脚不停地挣扎。

“怎么办?她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还有,四妞的话是什么意思?”郝老师问。

“什么什么意思,她是个傻子,能有什么意思?”男人说,声音很憋闷,好象在用着很大的力气一样,“别听她瞎说!”

呜呜女人“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终于没了声音,双脚也停止了挣扎。

男人很大声的松了口气,“总算不叫了。明天我哄哄她,她是个傻子,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相信她的话的。”

“那现在怎么办?”郝老师小声说。

“把她仍到马路上,明天她醒来,就哄她是做梦!”

“哦……”郝老师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高兴。

“糟了!”男人大叫,“她好象没气了……”

“你……你杀人了……”郝老师颤抖着说,我撇撇嘴,她真假惺惺,她自己是吸血鬼,还怕杀人么?

男人的腿无力地耷拉在床上,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房间里就有了淡淡的烟味儿。

“人、人、人是你杀的,跟我没关系……”郝老师边说边开始穿裤子。

“怎么?”男人的声音高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郝老师小声说,“人是你杀的,我什么也没有做!”

男人的脚站到了地上,半截烟头落在地上,火光一闪一闪的。

“你什么意思?你想逃脱干系么?”男人怒道。

“什么叫逃脱干系?根本就与我没有关系!”郝老师声音依然很小,却很坚定。

“哼!那可不一定,到时候我会说是和你一起杀的,你说不清……”男人冷笑。

“你怎么那么无耻?”郝老师生气道。

“到底谁无耻?你不是爱我吗?不是要和我结婚吗?到了关键时刻,原来这么靠不住!”男人边说,也边开始穿衣服。

郝老师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郝老师开始小声哭泣了。

男人叹口气,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不是吵架的时候。四妞估计是偷偷跟来的,或许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只要我们把尸体处理好了,没有人发现,一个傻子失踪了,她家里人找几天,找不到,估计也就不找了,傻子走丢了或者被人拐卖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郝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怎么处理?埋了吗?埋到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埋到镇外还得搬运,太麻烦了,万一碰到人还会坏了事,埋到院子里,很快就会发现的……”男人的声音很苦恼。

又是打火机的声音,房间里的烟味浓了一些。

“有了!”男人大叫。

“怎么?”

“剁了,煮烂,扔隔壁猪圈里!”男人说。

我看到郝老师的腿不停地发抖,“那你来干吧,我不敢……”

“不行!”男人把烟头狠狠甩到地上,“你必须和我一起,这个事儿,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儿!”

郝老师腿一软,跌坐在床上,垂在床沿的腿,还在不停地抖。

12.

“不能在这里分尸,会弄脏床单,院子里也不行,动静大了容易惊扰邻居,只能在堂屋了,你先从他家厨房弄点煤灰铺到堂屋的地上,然后把所有的盆都拿过来!”男人沉着地说。

“拿盆我懂,可是铺煤灰干嘛?”郝老师问。

“笨蛋!煤灰可以吸不小心流到地上的血,最后一扫就行了!”男人不耐烦地说。

“你倒是挺有经验嘛!”郝老师冷笑。

“你什么意思啊你!”男人又生气了。

“没什么意思,你心虚什么?”郝老师说。

男人没有再说话,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我看到他抱着四妞的尸体出了卧室,郝老师也紧跟在后面。

然后,男人和郝老师相继回到卧室,从窗户爬了出去。

我揉揉发麻的腿,爬出来,悄悄来到堂屋,我看到四妞的尸体躺在中间的方桌上,她瞪着眼睛,面无表情。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是爷爷,第二次是孙笑笑,爷爷和孙笑笑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只是难过,而这次,却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恐惧起来,我总觉得那双眼睛在看着我,总担心她会突然坐起来,问我:“你是郝老师吗?……”担心她瞪着我说:“把他还给我……”

院子里的脚步声近了,我四下看看,匆忙地躲进放血的柜子,柜子里的血都放进了冰箱,比较空,柜角还有小半瓶血,我拿起来,喝了一口,味儿不对,又吐出来,这个时候,郝老师和那个男人进来了。

透过柜子的门缝,我看到那个男人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锯条,他用锯条比画着四妞的尸体,好象在研究从哪里锯比较合适,而郝老师则蹶着屁股往方桌底下和周围铺煤灰。

“你锯第一刀。”男人对着郝老师伸出锯条。

“为什么?”郝老师脸色苍白。

“你锯完第一刀,剩下的就不用你锯了。”

郝老师颤抖着接过,锯条也跟着发抖。“你把她翻过去……快!把她翻过去,翻过去我再锯。”

于是男人给四妞翻了翻身,郝老师把锯条对准四妞的后脖子,闭上眼睛,咬着牙,狠狠地锯下去,血立刻流成了小溪,我添了添嘴唇,饿了。

“等等!”男人推开郝老师,看着滴在她鞋上血,皱起眉头,说道:“幸亏你穿了黑鞋。咱们把衣服脱了再干!”

“全脱吗?”

“废话!血弄到衣服就完了!”男人见郝老师没动,继续说道:“你还他妈的害羞啊,我又不是没见过!”

于是两人开始脱衣服,脱下的衣服被男人仍到我的卧室,我心里一阵恶心。

我从柜子的门缝里看到,郝老师前面的屁股上长着浓密的胡子。

原来如此!那尖利的牙齿,就一定藏在胡子后面,男人背对着我,他的两个屁股蛋儿一个大一个小,真是没羞!

不一会儿,两个人身上就都沾上了班驳的血迹,就像满山开了映山红。他们分工明确,男的锯,女的把碎块儿仍进大盆里,如果超级爱干净的陈豪天见到了,一定气疯了。郝老师把陈豪天洗澡的盆、洗外衣的盆、洗内衣的盆、洗脸的盆、洗脚的盆、洗屁股的盆以及我洗澡、洗脸、洗屁股的盆全部都拿出来了,摆了一屋子,好象我家房顶漏水似的。

“哎……”郝老师把一只手扔进盆里,小声说:“我怎么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男人抬起头看了看郝老师,又看了看四周,说道:“别神经了!”

13.

“你看……”郝老师指着墙壁上那张大照片,说道:“她!!她在看我们!”

“那是照片!”男人一字一句。

“可是……她笑得怎么那么诡异呢?她的眼睛就是在看着我们!”郝老师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几步,脸色苍白:“无论我站在哪里,都觉得她在看我啊!!”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

男人定定地望了照片几秒钟,擦擦手,从我的卧室拿出他的外套,罩在相框上,也不说话,又闷着头干活了。

郝老师一边接过尸块,一边紧张地左顾右看,她的全身都在发抖,我不明白,她怎么不吸四妞的血呢?难道她只吸活人血吗?想到这里,我又咽了口唾沫,闻了闻变质的鸡血。

人血是什么味道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真正的吸血鬼呢?我悄然叹口气。

“谁在叹气?”郝老师紧张地看了一眼盆子里四妞的头,四妞脸朝下。

“你翻开她的头,看看是不是她在叹气?”郝老师的脸有些扭曲。

男人头都没抬,说道:“哪里有人叹气?死人怎么会叹气?”

“翻开!!!!!!”郝老师大喊。

“你喊什么?!”男人站直了身子,用压低了的声音说道:“难道还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郝老师不吭声,指着四妞的头,一动不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表情坚毅,那表情好像也在说:“翻开!”,坚定无比。

男人把锯条重重得甩在尸体上,走过去,翻开四妞的头,四妞的脸惨白,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张开。郝老师飞快地瞄了一眼,哭道:“她张着嘴呢……她张着嘴呢……”

“她本来就张着呢!你别这样好不好?”男人说道。

“她本来就张着吗?她本来就张着吗?”郝老师喃喃着。

“算了,你站一边别管了,我这儿马上也就完了!”男人继续埋头苦干。

郝老师慢慢地退到墙角,背靠着墙,眼神空洞,嘴唇不停地颤抖,发出奇怪的声音。原来郝老师这个吸血鬼,害怕四妞的头啊,好,只要有怕的东西就好。

男人分解完尸体的时候,冯小如家的大公鸡嘹亮的歌喉正好响起,然后,小镇里的其它公鸡们纷纷附和。

男人看着满地狼籍,说道:“天快亮了,到院子里洗洗穿好衣服,今天是煮不了了,大白天这没人的院子里飘出炊烟和炖肉的味道,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明天晚上再煮。”

“那这些……就这样吗?”郝老师声音小的好象蚂蚁一样。

“陈医生今天不会回来,这里没人,别担心。”男人说着,向陈毫天卧室的窗户走去,女人跟在后面,然后,院子里就传来细细的流水声。

等他们穿好衣服出了门,又过了几分钟,我才从柜子里爬出来,看着满地的血肉模糊,我突然觉得很……很壮观,满屋子好闻的血腥味儿,勾得我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我蹲下来,把食指伸进盆子里,沾了点血,添了添,恩……不好吃,太腥了,不如鸡血好喝,或许等我长出了獠牙,就会喜欢人血的味道了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鸡血,一口气喝光,然后又拿了几瓶,装到一个小布袋里,回到堂屋,四妞正在蹬着我。

我在山里的时候特别害怕青蛙,越是害怕,越忍不住去摸它们,每次摸完,心里都觉得很兴奋,好象自己完成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因此,四妞的眼神虽然恐怖,但是我并没有回避,我突然有了主意。

吸血鬼郝老师不是害怕四妞的头吗?我就把四妞的头藏起来,等到和她决斗的那一天拿出来吓唬她!

我一个人,站在满地横肉中,笑了。

14.

我把四妞的头藏在了门口的槐树中间,茂密的叶子和槐花正好把头遮挡的严严实实。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将亮未亮,冯小如蜷缩在床的一角,见到我进来,小声问:“丁厌你去哪了?”

“我去厕所了……”我小声说。

“真羡慕你啊,想去厕所就会醒来……”冯小如继续蜷缩着,说道:“我……我梦到好多蚂蚁爬到我的床上,我就用水冲它们,结果……”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突然觉得我有责任让她不哭,因为她曾对我说过“给——”。

“冯小如你别哭了,我们换换被褥吧?”我说着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被褥。

“那怎么可以呢?别的小朋友会笑话你,郝老师会扣你小红花的!”冯小如说。

“没关系,”我笑笑,“反正他们都不理我,笑话就笑话吧,而且我也没有小红花,她顶多给我多加几个黑色的小红花罢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

白天上课的时候,郝老师迟到了。她换了衣服和鞋子,眼神飘忽不定,说起话来也显得没有力气,教我们儿歌的时候,还有好几次说错了。我爬在桌子上睡觉她不管,这很正常,反正她也不理我。可是,班里别的小朋友做小动作说悄悄话,她也懒得管,大家都说郝老师生病了,我对冯小如说:“郝老师一定是很久没有喝生人血了……”说完,我突然想起自己还不是能喝人血的吸血鬼,不由叹口气。

“丁厌!”郝老师突然大叫一声,“刚才是你叹气吗?你叹什么气?”她突来的怒气把所有小朋友都吓了一跳。

“我……我没有叹气……”我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就是她叹气的!”王晓蜂说。

郝老师从讲台上冲到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说道:“昨天晚上你干什么了?说!”

“我……我……”我垂下头,班上几个小朋友窃笑,伍金花站起来,大声说道:“报告老师!我知道丁厌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了课桌上。

“你说!”郝老师盯着伍金花。

伍金花得意地说:“丁厌昨天晚上尿床了!”教室里一阵哄笑,冯小如内疚地低下头。

郝老师板着脸,又看了我几秒钟,也不让我坐下,慢慢地走回了讲台,环顾了一下教室,垂下头,说道:“大家自由活动一会儿吧。”

郝老师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有时候说了上句,就忘了下句要说什么了,有时候又突然发呆,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对着我们发火,她的皮肤更加粗糙了,屁股更加下垂了,脸上红的白的豆豆们,却越加光鲜了。

这一天,对于郝老师来说是漫长的。

终于熬到了放学,郝老师连“下课”都没有说,就匆匆出了门,园长抖着胡子叫她,说道:“四妞昨天晚上来找你了!昨晚她也没回去,今天白天也不见人,她找着你没有?你见到她没有?”她一听,脸一下子煞白,说了声:“没见!”加快脚步出了幼儿园。

哼哼!撒谎!吸血鬼郝老师撒谎!她果然是坏人呢,都是大人了还撒谎。虽然我偶尔也撒点小谎,不过我觉得等我长大了,就不会再撒谎了。

或者?越是大人,越更需要撒谎?

我倒挂在树上,皱着眉头,关于撒谎的问题和别的一些大人们的问题一样令我头疼,我决定不想了。还是对付郝老师比较现实一些,我决定晚上再去看看我的秘密武器是不是还老老实实呆在那里,那可是我的法宝啊。

15.

睡觉前,我对冯小如说:“你就睡在我床上吧,如果尿床就直接尿在我床上,省得换被褥了。”

冯小如感激地说:“丁厌……你真好……”

我一听,心里立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第一次有人对我说“你真好”,这让我无所适从,心里觉得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

“丁厌,除了我爸爸,你对我最好了,不过以后,恐怕爸爸也不会对我好了……”冯小如眼神黯然下来。

“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全班小朋友都知道,冯小如的爸爸是最疼小孩的爸爸,只有在他出去做生意的时候,才舍得把她送到幼儿园,平日里都是寸步不离,要什么给什么。

“我爸爸这次出门,是去迎娶后妈妈了……”冯小如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你不知道那首小白菜的歌吗?”

我不做声了,我当然知道: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三两岁呀没了娘呀

跟着爹爹好生过呀

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半呀

生个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

这个歌,镇里的喇叭上老放。

“冯小如你别难过了,你比我好多了,我连后妈后爸都没有呢,更不要说亲爸亲妈了……”

“那你爸爸妈妈呢?陈医生不是你爸爸吗?”冯小如问。

“我没有爸爸妈妈。陈医生只是我爷爷的儿子,不是我爸爸。”我说,心里一阵难过,空空的,又满满的。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冯小如不哭了,眨着洋娃娃般的眼睛。

“我是我爷爷挖出来的!”想起爷爷,我又觉得自己不那么悲惨了。

“哦,我爸爸说,我是爸爸妈妈从镇西头的河坑里挖出来的,咱们班还有咱们镇所有的小孩,都是从那里挖出来的!”冯小如说。

“那咱们改天也去挖小孩玩儿吧?”我觉得这一定很好玩。

“行,不过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挖出来,园长好象说过,只有大人才有能力挖小孩呢!”冯小如认真地说。

“没关系,挖挖看呗~”我看看外面,天已经很黑很黑了,还刮起了大风,不知道四妞的头会不会被吹下来。

终于,冯小如带着甜蜜的微笑睡着了,我躺到冯小如的床上,想等所有人都睡得沉了,再偷偷溜出去。我使劲瞪着眼睛,望这房顶。幼儿园的宿舍和教室都是旧式的三角形屋顶,房顶的横梁上贴着白色的红纸,那纸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上面的每个字都有好多笔画,我一个也不认得,不过,如果是孙笑笑或者孙笑笑的大伯,一定认得,孙笑笑的大伯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挂在教室的横梁上荡秋千吗?孙笑笑又在做什么呢?他最近很少来看我了,难道是他要忘记了我了吗?

我努力回忆孙笑笑的样子,可是他的脸在我的大脑里越来越模糊,我甚至忘记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了,这种感觉令我很难过,孙笑笑,来啊,让我看看你……看看你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这次我一定会记住的,一定,不会再忘记。

风停了,天亮了,园长切咸菜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睡着了?我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门,坐起来,也不知道我的头怎么样了?千万别被风吹跑了啊……

我心事重重地穿好衣服,喝了几口血,推开宿舍的门,一夜春风,满地槐花,天空彻蓝彻蓝的,我突然觉得,无比凄凉。

16.

今天一天,郝老师都没有来上课,园长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小郝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不来上班连个假都不请,太不把他这个园长放在眼里了。

班里的小孩们却十分高兴,因为每当郝老师有事不在的时候,园长就会给我们讲故事,园长有一本很破的书,书的封面沾满了油污,我只能看清两个字:“格”、“话”。“格话”书里有各种各样神奇而又好玩的故事,比如今天园长讲的故事中,就是说有一个妈妈杀死了自己的小孩,并把他煮了肉汤让一家人来吃,后来,那个小孩变成了一只会说人话的鸟,把妈妈杀死自己的事情编成歌,唱给所有的人听。

我不知道四妞会不会变成说人话的鸟,但是这个故事让全班小朋友都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伍金花就哭了起来,她说她再也不敢回家了,她害怕被妈妈煮掉。

园长笑着说:“乖,不哭,故事里的妈妈是后妈妈,亲妈妈是不会吃自己的小孩的!”

园长话音刚落,冯小如站起来,脸色苍白,哇哇地大哭起来,哭得比伍金花惊天动地,任凭园长怎么哄,也止不住,我突然很同情冯小如,我决定如果冯小如的爸爸不疼她了,我会加倍对她好,因为我觉得她比我还要可怜,我喜欢比我可怜的人,讨厌可怜我的人。

中午的时候,小镇里突然响起了警笛,居民们仿佛过年一般,纷纷从家里涌出来,园长皱着眉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他给我们放了一下午假。

我急匆匆地奔回家去看我的头,却发现家门口警笛闪烁,家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根本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三下两下爬上树,四妞的头在树上摇摇欲坠,我急忙偷偷用手扶住。那天夜里的男人七零八碎地散在院子里,杨信的爸爸揪住郝老师的衣领,大吼:“你这个妖婆!!!!害死了我弟弟!”

杨信爸爸很快就被警察拉开,跪在地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混作一团。郝老师脸色苍白,眼睛腥红,手上带着手铐,面无表情地说:“头没了……头没了……头没了……”

两个警察押着她慢慢向警车走去,她垂着头,不停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他们走到树下,突然停了下来,郝老师仰起头,突然大吼:“谁在叹气?谁在叹气!!”

我吓了一大跳,手一哆嗦,四妞的头直直地砸在郝老师的脸上,然后又从她的脸上落到地上,人们尖叫起来,郝老师一下子晕倒在地上,被警察们拽上了警车。

我惊恐地藏在茂密的树叶中,不敢出声,我确定我刚才没有叹气。

一些警察开着车走了,另外一些留下来清理现场,堂屋的锁被警察撬开了,四妞的碎块上爬着几只苍蝇。

“这家的人呢?”警察问一个村民。

“这是镇里陈医生的家,他家就只有两个人,陈医生出远门了,他家小孩寄养在幼儿园呢!”那个问话的警察在小本本上写着什么,继续问:“能联系上他吗?”

“我想,也快回来了吧,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村民说。

不知道为什么,警察最后走的时候,那个问话的警察,在关上堂屋门上的那一瞬间,突然定定地站住了,一眨不眨地望着堂屋墙壁上年轻女人的照片,等他贴好封条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刚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怀疑自己的眼睛似的。

17.

后来,这件事情自然是小镇的惊天谈资,关于郝老师、杨信小叔叔和四妞的传言各式各样,沸沸扬扬,绘声绘色。

有人说,杨信小叔叔诱奸傻姑娘四妞,让人家怀了孕却不要人家了,和郝老师好上了。那四妞虽然是个傻子,但是也没有傻到白痴的地步,她觉得杨信小叔叔不要她了,就把他杀了,而郝老师为了给杨信小叔叔报仇,又把四妞给杀了。

也有人说杨信小叔叔和四妞趁着陈医生家里没人来偷情,被郝老师发现了。郝老师一生气就要和他分手,杨信小叔叔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就把四妞杀死了,后来四妞的鬼魂附在郝老师身上,杀死了杨信小叔叔。

无论哪一种传说,都无法解释四妞的头从树下掉下来这个事实,只能说是冤魂业报吧?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除了郝老师和杨信小叔叔,谁也不知道,包括我。

但是,我能够猜出八九不离十。

饥渴的郝老师在那天晚上,终于忍不住吸了杨信小叔叔的血,不但如此,还把他大卸八块要吃他的肉,魔鬼伪装的再好,也会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

两天后,陈豪天带着大包小包的药品回来了,他知道了家里发生的事情,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把家里能清洗的东西都清洗了一遍,还细细的擦了好几遍消毒水。镇长亲自来到我们家,说这个院子已经成了凶宅,希望把它封了,然后给我们在镇上别的地方重新盖一座新房子,镇里的人出力,我们只需要给材料钱就行。

陈豪天看了看堂屋墙壁上的照片,断然拒绝了镇长的要求,他说他不怕,他是医生,死人见多了。

从那以后好多天,镇上没有人敢来这里看病,实在病得不行了,宁愿多花些钱让陈豪天出诊,也死活不肯来。

镇上的幼儿园暂时关了,没有了老师,园长一个人又不能照顾这么多小孩,于是镇上的孩子们又成了撒欢的野马,在镇里上窜下跳。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镇上又莫名其妙地有了我的传说,传说中,我已经从扫帚星升级成了灾星,自从我来到这个小镇,这个小镇就笼罩了一层乌云。不幸,将永远环绕在我的周围,只有我自己安然无恙。

我又成了孤独的小孩,连孙笑笑也很少来陪我了,就算会来,也是面目模糊,又像孙笑笑,又像冯小如,只有两颗尖利的僵尸牙,才能令我辨认出那是孙笑笑。

孙笑笑怎么了?

连他也要弃我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