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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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抬眸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漂亮精致的小衣裳,看到她足踝上系的铃铛,面无表情说:“不知道。”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走了好几步,男子皱眉回头,他放下猎物,捡起地面上的石子,赶走围在树下的恶犬。

恶犬狂吠一会儿,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了。

阿宓依旧在打量他,他生得很好看,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种近乎靡丽的容貌。

高瘦匀称的身材,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肌肤,眼尾上挑,唇近乎嫣红。这样的相貌却并不显得女气,反倒有几分轻视世间的凉薄感。

男子冲她伸出手:“下来。”

他虽然不笑,阿宓却从他身上感知到了善意。

她以前听惊灭说故事,凡间的夜晚小孩是不能出门的,会非常危险,也不会有小孩子在树上过夜。

这个人在关心她。

她伸出短短的胳膊,落在他怀里。

抱住她的男子顿了顿,怀里的团子又香又软,仿若一个暖呼呼的面团。

他神情有几分古怪,把她放在地上。

小团子很矮,努力仰起头看他,那模样颇为可爱,也有些好笑。

“天快黑了,你爹娘呢?”

阿宓想了想:“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父君……爹爹死了。”

魂飞魄散用凡人的说法,那应该就是死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天黑以后镇上不安宁,你爹娘都不在,家里总有仆从,去找他们。”

小团子一看穿着就是大富人家的孩子。

她身上的璎珞圈和珠串均价值不菲。

阿宓摇头:“我离家很远很远了,这次要出来找到爹爹,把他一起带回去。”

他捡起地上的猎物,冷淡地应:“随你。”

阿宓好奇地打量他肩上扛着的猎物,是一只颇为瘦弱的鹿,鹿嘴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滴答的血迹把地面沾染得濡湿,皮毛完好无损。

她自小便胆大,半点儿不觉得血腥,饶有兴致看了几眼,男子带着鹿离开了。

阿宓只好自己在镇上闲逛。

天色暗下来,家家户户亮起烛火。

阿宓嘟囔着:“惊灭说,凡人不能飞,也没有法术,所以我不可以在他们面前飞,会吓坏他们。”

她漫无目的走了许久,说来奇怪,心头有种奇异的羁绊和眷恋,让她不肯轻易离开这个地方。

阿宓边走边扳手指细数规矩:“也不可以闯进别人的屋子。”

镇子街头摇摇晃晃来了几个醉汉,阿宓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阿宓。

几个人同时呆了呆。

就在他们嬉皮笑脸准备过来的时候,月光下黑色的影子从身后笼罩住阿宓的身躯。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酒醒了不少:“是他,快走快走。”

阿宓低头看着自己小身板被笼罩,回头,身后站着黄昏时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

他蹙眉盯着她。

阿宓眨巴着湿漉漉的眼,无辜极了。

许久,他附身把她抱起来:“别在街上晃荡,明日带你去官衙。”

阿宓乖巧点点头。

阿宓身上有一半魔的血脉,魔天生桀骜,臣服于力量。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即便是惊灭也不一定能让她听话,可是眼前这个人,让她莫名觉得亲近。

男子抱着她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亮着烛火的屋子。

他把她放在板凳上:“坐着等我。”

没一会儿,他拎着灯笼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一碗肉粥:“吃吧。”

小团子津津有味地吃肉粥,两边粉嫩嫩的腮鼓起,糊了半张小脸。

他靠在门口,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他也不知今日怎么了,从来不管闲事,可是当看见小女孩被镇上恶犬围住,他忍不住把恶犬全部赶走。好不容易回了家,准备睡觉,心里却总不安宁,出门找人,还破格带了回来。

小团子吃饱喝足,糊着脏兮兮的脸,一本正经问他:“我叫澹台梓宓,大家都叫我阿宓,你叫什么名字?”

“白子骞。”

白子骞领她到一个房间:“这是我娘生前住过的地方,你今晚歇在这里,明日我带你去县衙。”

阿宓点点头。

过了许久,他伸手,把她小嘴上沾的饭粒拿掉。

阿宓抬头看着他,突然有几分眷恋的感觉。

如果她父君还在,会不会也这么温柔地对她呀?

阿宓躺在床上,棉絮是白子骞白日晒过的,带着阳光的气息。凤凰一族的幼崽成长缓慢,不比苏苏在壳中养了万年,破壳后百年便能成年,阿宓的成长徐徐渐进。

她并不需要睡觉,可是养成了睡梦中吸收灵气的习惯,很喜欢休息。

第二日天刚亮,阿宓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院子里似乎来了人。

阿宓趴在窗前看,看见一个穿着麻衣的妇人骂骂咧咧走进来:“白子骞,听人说你猎了一头鹿,这种好东西你也不知分些给我们家,还妄想娶我们家冬雁,鹿呢?”

白子骞冷冷看着她。

妇人见他不答话,已经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推开他,去他屋里寻。

“你以为你一个穷小子,读了几年书,就配得上冬雁了?不进京赶考,要功名没功名,猎来的东西也不知分与我们家。前几日李员外上门来提亲,我就该答应把冬雁许给他,也好过把冬雁嫁给你,跟着你过苦日子。”

白子骞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冷眼看妇人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找鹿。

“鹿你藏哪儿了?”

妇人推开门,没找着鹿,结果看见窗口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阿宓叉腰说:“鹿是他的,为什么要给你?”

妇人看看阿宓,又回头看白子骞,脸色一变:“好啊你,在外头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呸,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我家冬雁去。”

白子骞一个人习惯了,差点把阿宓给忘了。

柳母一说,他这才发现阿宓的眉眼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蹙眉。

柳母跑出门外,喊道:“这天杀的白子骞,在外头和野女人生了孩子,乡亲们来做证……”

白子骞冷道:“闭嘴,你再胡说试试!”

他抽出挂在屋外的弓箭,对准柳母。

柳母平日里泼辣,白子骞又一副冷淡厌世的态度,哪里见过他发火挽弓。

想到这人连黑熊都不怕,柳母立刻噤了声。

“你、你等着吧,我这就找里正评理去。”

常乐镇有个规矩,重承诺。

白子骞家当年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和柳冬雁指腹为婚,原是柳家高攀,后来白子骞双亲出了意外,白家飞速没落。

柳冬雁作为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柳母很希望女儿退婚,嫁个有钱员外。

可惜常乐镇这种地方,她敢退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一直拖到现在,柳冬雁都要十七了,还没让两人成亲。

柳母脸皮厚,借婚约为由,时不时上门来顺走些东西。

这回可好,若证明了白子骞孩子都有了,退婚理亏的人就成为白子骞。

白子骞收回弓箭,把屋里小女孩拎出来,面色平静端了热水出来给她擦脸洗手:“一会儿去县衙。”

阿宓稚声问:“白叔叔,她为什么说我是你女儿?你真的是阿宓的父君吗?”

白子骞看着眼前这张粉嘟嘟的小脸:“她胡说的,你不是有爹娘吗。”

小团子点头:“你身上没有魔息,不可能是阿宓的父君。”

“嗯。”他垂眸。

白子骞本来就要去县城,他昨夜已经处理好鹿皮和鹿肉,要带去县城卖掉。

这次还多了个小粉团子。

一路上白子骞见阿宓看什么都稀奇,小团子一双紫葡萄似的眸睁得大大的,惊叹不已。

他卖了鹿,牵着她的小手去县衙,可是看见“明镜高悬”几个字,他眸中冰冷。

白子骞看着身边懵懵懂懂的小团子。

她生得这般好,真去了县衙,若县太爷良善还好,若是有坏心思,她回不了家。

最后阿宓跟着他出门一趟,没被送走,反而得了几个小糖人。

阿宓窝在白子骞怀里吃糖人,觉得人间真是太好啦!

白子骞还给她买了许多小衣服:“以后每日我抽空带你去捡到你的地方,你家人应当会来寻你。”

毕竟这样的小粉团,不可能是谁家故意丢弃的。

阿宓叼着小糖人,含含糊糊说好。

对于阿宓来说,在他身边耽搁几日的光阴,只是修炼中眨眼一瞬。苏苏百年才会回去妖魔界,她有大把的时间找父君。

白子骞果然一连几日都陪着她去那颗树下等,可是没等来阿宓的家人,反倒先等来了柳冬雁。

柳冬雁不顾柳母阻拦跑出来,震惊地看着白子骞身边的阿宓,泪目盈盈:“子骞哥哥,我娘说的是真的吗?她真是你的女儿?”

因为小阿宓,镇上已经有了流言碎语,说白子骞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白子骞知道这些流言,嗤之以鼻。

此刻柳冬雁质问,许多人已经围了上来。

白子骞冷声道:“不是。”

“那为何她会住在你家里?”

阿宓见人群对白子骞指指点点,事情因她而起,阿宓说:“他没骗人,我叫澹台梓宓,我爹爹叫澹台烬哦!白叔叔在等我娘亲来接我。”

柳冬雁将信将疑:“真的吗?那你……爹娘去哪里了?”

阿宓说:“娘亲在很远的地方,爹爹死了。”

柳冬雁难看的脸色转晴,原来是个寡妇的孩子。

白子骞不可能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她放下心来。

第二日,柳冬雁上门来,带了一篮子野菜,恳切地说:“子骞哥哥,我娘说了,只要你给一百两银子做聘,或者考上秀才,就让我们成婚。”

白子骞在院子中擦箭,闻言笑了笑:“哦。”

柳冬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放下野菜,咬唇道:“我今年十七了。”

阿宓蹲在旁边看他们。

“家贫,并无一百两银子,柳姑娘另觅良人吧。”

柳冬雁眼睛都要气红了,她心中清楚,白子骞看着落魄,可他身手好,每次上山必定满载而归,这些年下来不可能没有一百两银子。

且她幼时曾去书院不小心听到,白子骞文采当属第一,他十三便有秀才水准,只不过不知道这些年为何不去参加乡试。

那些不如他的同窗,已有些成了秀才老爷。

柳冬雁看上他卓绝的容貌,还有无限潜力,可白子骞偏偏安于在小镇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还捡了个小姑娘在家里。

她要良婿,拿乔不肯嫁。

可她看中的人,偏偏不愿拜相封侯,远离庙堂,甘于做个普通人。

柳冬雁舍不得放弃他身上潜在的荣华,她知道只要白子骞愿意,他定是人上人,可她也知道自己耽误不起,这才想出一百两银子的主意。

也亏得她敢提,员外纳妾都只给二十两,她却管白子骞要一百两。

白子骞面色清冷,眼中含着几分浅淡的讥诮。

正当柳冬雁要与他争执的时候,咬着糖葫芦的阿宓欢呼一声:“娘亲!”

脆生生的童音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小粉团子朝着大门跑过去。

白子骞抬眸,无边夕阳下,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而来。

彩云为影,朱唇明眸,眉间朱砂灼灼。

她踏着人间无尽的夏,拥住扑上去的小粉团,焦急斥责道:“阿宓,怎可乱跑,惊灭和娰婴都担心坏了!”

她紧张检查小团子有没有受伤,小粉团依恋地抱住她脖子。

柳冬雁作为女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绝色,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找白子骞的目的,看得怔住。

咚一声响,苏苏抬眸看过去。

黄昏下,男子手中的弓箭掉在地上,他垂眸,弯腰去捡。

隔着冗长的光阴,猝不及防,她找了一千年早该魂飞魄散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