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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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听到太监传信,还在想她和沈僖嫔无亲无故,沈僖嫔叫她做什么?等在宫门口看到明黄色的御辇时,王言卿才明白,到底是谁找她。

瓜田李下,王言卿问心无愧,但这种事最好避讳一些。皇帝单独见外命妇不妥,但如果在沈僖嫔宫里偶遇,那就不必担心被人嚼舌根了。

太监向内通传王言卿到了,张佐亲自迎出来,看到王言卿十分恭敬:“陆夫人,您这边请。”

因为陆珩的面子,张佐对王言卿一直很客气,但是现在他客气中隐隐加了忌惮。昨日的事张佐全程看在眼里,那么多宠妃争取,王言卿只提了一句沈僖嫔,皇帝就真的将大公主指给沈僖嫔了。

可见皇帝是真的相信王言卿的话。这可太恐怖了,张佐这种御前大太监看着风光,其实全凭上位者的信任过活,一旦皇帝不信任他,开始怀疑张佐说谎,那张佐就死到临头了。

一句话定人生死,这叫张佐如何不忌惮。

王言卿进殿,皇帝正在逗弄大公主,沈僖嫔紧张地站在一边。王言卿进门后,静悄悄立到一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大公主是昨夜送到僖嫔宫里的,皇帝问大公主的饮食起居,沈僖嫔一一作答。大公主不知道累了还是怎么回事,神态萎靡,对皇帝的逗弄毫无反应,甚至闭着眼小声哭泣。沈僖嫔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皇上,大公主可能早上吃多了涨肚,并非有意冒犯圣驾。”

对于自己的孩子,皇帝容忍度很高,他示意沈僖嫔带大公主去更衣。沈僖嫔见皇帝没有生气的意思,长松一口气,赶紧抱着大公主离开。

宫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有奶娘,喂奶、换尿布等事用不着妃嫔亲力亲为,但一个养母愿不愿意做这些,也能看出来她对孩子的态度。

王言卿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果然,等沈僖嫔出去后,皇帝不动声色问:“你觉得她刚才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皇帝这段时间最心疼大公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讨好皇帝。沈僖嫔愿意替大公主把屎把尿,到底是真心还是演戏呢?

张佐在旁边听着都紧张起来。王言卿的答案足以左右沈僖嫔的命运,要是王言卿说一句她是装出来的,沈僖嫔就会在皇帝心里打上心机、虚伪的标签,失宠都是好的,一着不慎甚至要赔上性命。

张佐的心紧绷起来,他们这些靠圣宠活命的人,遇到王言卿简直是毁灭级的灾难。王言卿脸色平静,仿佛完全不觉得她拥有多么令人艳羡的能力,淡然道:“我也不知道。她对您的恐惧太强烈,以致于压倒了其他情绪,光凭表情很难判断她的想法。但她最害怕时第一反应是将孩子抱离您,可见她心性纯善,至少不会做出丢弃孩子的事情。”

张佐听完,心里的窒息感更甚了。皇帝在宝座上坐下,饶有兴致道:“你似乎并不怕朕。”

连陆珩都不敢这样说话,王言卿却直言无忌。她就不怕惹怒皇帝吗?

王言卿当然知道皇帝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连内阁那些人精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情,何况她呢?王言卿垂下视线,从容道:“因为我对您无所求。”

说白了,内阁、太监、陆珩都有所求,他们希望从皇帝身上获得权力,借皇帝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说话才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可是王言卿不在乎,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她不想得到什么,自然不需要在意皇帝的看法。

皇帝看着王言卿,心里越发好奇了。他问:“你和陆珩私下相处时,也是这样吗?”

陆珩常年生活在谎言中,见惯了黑暗和算计,所以才会被纯净如白纸的灵魂俘获吗?

“曾经不是。”王言卿如实道,“我刚失忆时,以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处处迎合他。是他说让我关注自己的感受,不要总想着照顾别人。结果,他才是骗我的人。他都不在乎我,我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之后我就有什么说什么,至于他爱不爱听,与我无关。”

包括她对皇帝这么无所谓,也是因为皇帝和陆珩关系好,甚至一起骗她。陆珩带她见过皇帝好几次,皇帝能不知道陆珩有没有养妹吗?

一丘之貉的狗男人,她才不想照顾他们的想法。

皇帝点点头,他基本目睹了整个过程,能理解王言卿现在的感受。皇帝有些叹息,说道:“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穿别人的想法,旁人修炼数十年才能得到的能力,你天生就拥有。这么幸运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不满呢?”

如果可以,皇帝做梦都想拥有这种能力。臣子说着替君分忧的话,其实是想利用他打击政敌;妃嫔神情娇憨,其实每一句都是精细设计好的;甚至他的儿子、女儿,等长大后,嘴上说着孝顺,心里也会盘算怎么从他身上得到最大利益。

皇帝多思多忌,喜怒无常,还不是因为他无法判断真假,每天都要花大量精力琢磨身边这些顶尖聪明人是不是在算计他。如果他可以像王言卿一样一眼看穿,朝政、宫务、家庭,所有事情都将迎刃而解。

皇帝说完后,王言卿停了好一会,低声问:“您真的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吗?”

皇帝惊讶,朝王言卿看来:“什么意思?”

这种话王言卿从没有和人说过,拥有宝山还说自己痛苦,委实非常矫情。但皇帝认为这是好事,王言卿就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明白。

王言卿低头看着地砖上的阳光,慢慢说道:“能飞快识别别人的情绪,能自发看穿别人的想法,听起来很美好,但是这样一来,你会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个能谈心的人。所有人见了你都会防备、忌惮乃至憎恶,没有人和你说真心话,而你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切。”

随着王言卿的话,皇帝静默下来。终于把堵在心口许久的话说完,王言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叹道:“若不是我突然失忆,恐怕我一生都不会明白,原来世界上其他人并不是这样。我小时候在傅家时,如履薄冰,不敢拒绝任何人;我失忆后去了陆家,又因为过早暴露自己的不一样,导致除了陆珩,府中没有人敢和我说话。我和灵犀、灵鸾相处两年,但她们俩站到我面前时,依然会绷紧身体,如临大敌。越快体察情绪,就越能明白别人对我的抗拒,这种感觉,恐怕也说不上幸运。”

皇帝陷入长久的沉默,王言卿见皇帝不说话,就继续说了下去:“皇上您觉得我幸运,我却觉得拥有您这样聪明的头脑,或者拥有陆珩那样强大的观察力才是幸运。可能人就是如此,永远看不到自己拥有的,永远觉得别人的更好。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众生百态,皆是孤独一人。”

皇帝沐浴在阳光下,怔怔想了一会,摇头轻轻笑了:“你比太傅还要说教。”

皇帝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自壬寅宫变以来横亘在他心头的死结终于松动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宫女都敢杀他,他身边到底还有谁可以信任?然而王言卿却告诉他,哪怕看穿身边所有人的想法,依然会孤独、痛苦。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每个人都是独行客。

皇帝解开了心结,也有心思开玩笑了。皇帝着实很好奇,问:“你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看穿陆珩在骗你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帝的快乐一定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吗?王言卿面无表情,说道:“真没有。皇上、章圣太后一起召见我,我觉得哪怕二哥说谎,这些大人物总不会骗我吧?”

谁能想到呢,真实的世界远比想象更离谱。

王言卿说完,顿了顿,低不可闻补了一句:“当然,更是因为我从未怀疑过他。”

皇帝心里啧啧称奇,没有接茬,反而问:“现在你们是什么情况?”

“进退两难。”王言卿叹气道,“就像心里扎着一根针,脑海里还留着曾经的亲密,但稍微靠近,就会被扎的血肉模糊。”

皇帝莫名觉得王言卿的心态和他的处境很像,想装不知道又说服不了自己,清醒地痛苦着。皇帝想到陆珩为她说的那些话,冷不丁道:“你说你没察觉,是因为你从未怀疑过他。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些感情是真的呢?”

王言卿愣住,不由抬头。皇帝振了振袖子,悠然朝外走去:“明日起,你便不必进宫了。刚才他特意来朕面前说了许久,不愿意让你继续掺和后宫的事。朕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朕原本以为,陆珩除了自己,不会在意任何人。”

王言卿被这些话镇住,一时无法反应。刚才她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有了解释,皇帝就算想考察沈僖嫔对大公主的态度,办法有的是,何必亲自跑一趟?皇帝其实是因为陆珩,大公主、沈僖嫔不过顺带。

皇帝走后许久,王言卿都怔在原地,无法回神。沈僖嫔抱着大公主回来,她远远看着王言卿,小心提醒:“陆夫人?”

王言卿回过神,她当然能看出来沈僖嫔讨好下的防备,王言卿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讨人嫌,主动告辞。

沈僖嫔嘴里说着挽留的话,眉宇间却长长松了口气。

王言卿出来后,没有立刻出宫,而是绕着宫道慢慢往西华门走。这条路途径西六宫、慈宁宫、司礼监,路上有许多宫女内侍。路上的人见了她都远远避开,实在避不开的,会上前和她微笑寒暄。

宫妃叙旧,女官问好,太监奉承,他们笑容真切,看起来对王言卿十分和善,但王言卿知道,这都是假的。

王言卿突然觉得寒冷。她厌恶被操纵,讨厌别人肆意干扰她的命运,如今,她成了那个可以左右别人命运的人,她每一句话都出自本心,却被万人惧怕,所有人唯恐避她不及。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王言卿让侍卫散开,她想自己静静。侍卫不敢违逆王言卿的话,但又不敢真的离开,只好远远缀在后面。

脚步声落在方砖上,静悄无声,王言卿走的很慢,一路上留心看两边人的表情。

宫女结伴从路上走过,其中一人笑着对同伴说“你这身衣服真好看”;一排太监在墙根领罚,年轻的小太监诚恳认错,反省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一对对食躲在墙角后幽会,男方信誓旦旦说自己多么想她,她比周围所有宫女都好看。

王言卿想,这些都是谎言。可是,有必要一一揪出来吗?

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若真话让人受伤,假话让人快乐,她揭穿谎言后,对方真的会感谢她吗?王言卿每一句话都问心无愧,然而即便是那些被她帮助的人,都不会欢迎她。

王言卿意识到,如果不是陆珩,她识谎的能力会把她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王言卿能放心施展自己的天赋,都是因为路上的荆棘已经被人砍掉。若不然,臣子会指责她,宫妃会攻讦她,太监会阳奉阴违搞小动作,到最后,王言卿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她能顺利走到现在,都是因为背后站着陆珩。陆珩提前亮出爪牙,那些人才不敢加害她,更甚者在王言卿自己都没意识到危险的时候,陆珩就已经预见到危机,默不作声替她铺路。

她看皇帝时,不理解皇帝怎么能因为一次偶然的宫变就变得不敢相信人,疑神疑鬼到令人好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不是旁人看她,也是这种感觉?

陆珩虽然骗了她,但对她的感情,明明是真的。

王言卿在风中无意识走了很久,最后身体都轻轻打颤,她才终于回神。王言卿停下脚步,叫来身后的锦衣卫,说道:“我有点累了,劳烦告诉你们都督,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