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折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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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阳正盛着,阮萝在后院摘了些花,就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插花。想着那日下人说霞飞路那边许多新开的西洋玩意的铺子,暗自打算改日让周之南带陪她去逛逛。因她已同程美珍彻底闹翻,不然定叫她同去,周之南算是备用方案。

院子里的仆人见阮萝神色如常,在那对着各色的花饶有兴致,心里暗说她真是怪物,上午刚同程美珍闹那么大响动,睡了个午觉起来又是正常样子。

阮萝不论旁人如何的看她,你若问她心里不难过吗?难过的,她认真对待了的友情被辜负了,程美珍不过是为着周之南才同她交际。但她从小不受父母疼爱,便养成了个对待感情淡薄冷漠的性子,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习惯了强忍着不在意。

呐,花好看,就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打前院跑过来了个丫头到阮萝面前,急匆匆的。

“小姐,您快上楼看看吧。先生回来了,好像出了事情。”

阮萝放下了手里的花,梅姨递上湿毛巾给她擦干净了手,留下了一句“花别乱动”赶紧往前面走。

到了厅里,只见陆汉声一人,急的来回踱步。

“周之南呢?出了什么事?”

陆汉声拉着她开口,“日本来的新任经济司司长今日到沪,早早下了帖子请之南吃饭,谈上海经济。这出来的时候我晚了几步,不知哪得来的风声,有早等在门口示威的学生。”

“然后呢?周之南怎么了?”

“也没甚的大事,就是朝之南扔了东西。还有就是护着之南上车的时候,有拿了棍子的戳到之南了,我见他额头乍起了大片的汗。”

“人呢?”阮萝没见周之南人,听他说的也不知道到底伤成什么样。

“上楼了,应该是去洗澡了,毕竟身上蹭了脏东西……”他说的有些心虚,周之南有洁癖,从没说过,但身边人都看得出来。

“你不拦着他些,也不知道伤的多重,怎的还直接去洗澡了?”阮萝边说边急着上楼。

“我拦得住他吗?他让我在这等李自如……”

阮萝早跑没影了。

先跑到了周之南常用来洗澡的那间浴室,进去只看到整套的西装被乱扔在地上,架子上的用具也被故意扫掉,落的到处都是。

看样子是气着了。阮萝再到书房,没见到人,便跑去主卧。此时他正穿着睡袍,手里拿着杯子站在窗前,刚好看得见后院里的桌子,阮萝插了一半的花正放在那,没人敢动。

走近仔细看他头上仍滴着水,几缕碎发耷在眼前,听到声音回过头,表情有些阴鸷。

“周之南,你真儿戏,受了伤怎么能立刻就去洗澡。”她如今倒拿出教育他的阵仗来。

“死不了,怎的澡还不能洗了。”

嗯,语气也不妙,可以确定气的不轻。

“气到了?”

听她这句问,周之南只凉飕飕的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你看这些人,真真不长眼。周之南自在家里做少爷的时候就洁癖的很,衣服脏了一点都是不会穿的。遑论你朝他身上扔鸡蛋菜叶。

阮萝也凑近仔细看他,发现他额头也剐蹭破了,许是洗澡的时候沾了水,此刻那口子发着红。伤应是小伤,但就怕感染。

“你就不能忍忍,你瞧你这额头,都泛红了。一会等李医生给你看看。还有你身上怎么样?陆汉声说被棍子杵着了?”

“没大碍。”他有些躲闪她关切目光。

“周之南……”

此时传来敲门声,是陆汉声带着李医生来了,阮萝走过去开门。

李自如一进门就讲风凉话,“哟,听说我们之南挨打了?”

陆汉声赶紧在背后拍他,周之南也开了口。

“你赶紧给我看,让他们两个放心,然后滚出我的房子。”

“气的不轻,气的不轻,都开始赶我了。”

李自如给他额头上的小伤口消了毒,“这没什么大碍啊,汉声给我打电话那股着急劲儿,我还当之南要死了。”

阮萝忍不住开口,“不是这里,身上,身上的严重些。”

“衣服脱了,我瞧瞧。”

阮萝猜他里面什么都没穿,扯了被子给他盖住下半身,周之南解了睡袍,露出上半身。他平日里少不了同陆汉声打羽毛球,得了空都会运动,身材保养得好,不似别的老板那般挺八个月孕肚,一辈子不生。

“啧,这是有点重。再使的力气大些,都能把我们柔弱周老板推倒了。”

可见周之南后腰上方一大块紫,细看其中带着青。那样子像一个湿气极多的人拔了火罐,只不过周之南是被伤的,阮萝看着都皱眉头。

“你害怕就出去待会,等他走了再进来。”周之南捕捉到阮萝细微神色,开口劝她。

阮萝摇了摇头,盯盯看着李自如反应。

“其实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

“你可说些明白话,之南好了定第一个拿你开刀。”陆汉声都忍不住催他,李自如这个人惯是能说的,嘴上不饶人,

他又轻轻按了按青紫部位的附近,周之南有些皱眉,不过幸好是轻微疼痛,伤的不深。本来当时示威的学生都是被拦着的,那力打到了他身上也化解了几分。

“还是给你开些中药调理吧,最近注意些别操劳,也不要久坐久卧就好。”

他那句操劳明显意有所指,看了阮萝一眼,正对上她有些不信任的神色。因李自如先是用西药的碘伏给周之南清理伤口,如今又说开中药,任谁都要怀疑。

“你……你别这个眼神。我本就是学中医的,后来半路出家学了几年西医。之南,你家小姑娘还不信我。”

周之南鼻孔出气对他,“你本就是半吊子东西。”

“哎?对了,还有……”李自如欲言又止,对着周之南使眼色,只陆汉声和阮萝不懂。

“说。”

“就是,你喝这副方子了。那,那味药便是得先停了……”

“知道了,明日再吃。”

阮萝不解,“周之南,你还在吃什么药?我竟不知你有病。”

陆汉声是知道的,听了阮萝的话忍不住笑,拉着李自如出去开方子给下人。

房间里仍传来阮萝质询的声音,“周之南,你还哪里有病?”

“调理的药罢了,你是怕我死了怎的。”

“是,我怕我好日子过不了多久,周老板突然归西。”

入了夜,阮萝特意跑到后院偏角的花棚里折了几枝绣球插到花瓶里,这样她的插花作品才算完成。

秋日已经深了,花匠把好些怕晒的花都搬到了棚子里,阮萝带了一身杂乱的花香气上了楼。花瓶被她放在主卧窗前,想着周之南没在卧室定是在书房。她唤梅姨给她另拿了个浅口花瓶盛了些水,多剪的一支粉白绣球插进去。

阮萝端着花瓶,进了书房,“李医生不是叮嘱不要久坐,怎的又在书房呆这么久。”

“他口中话几句真几句假,也只你傻傻地信。”

她把小花瓶放在桌角,周之南皱眉,从一堆账本中抬头。

“放到沙发旁去,这里碍我事。”他心里喜欢,可今日气不顺,定要耍平日里阮萝那般无名的脾气。

“不要嘛,周之南,这花多漂亮,只你桌子光秃秃。”

她上赶着来给他解闷,周之南岂有不笑纳的道理。

阮萝被按在他平日里办公的桌子上,近些日子她都爱穿不修身的丝麻旗袍,此时正方便了周之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