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潘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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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振南在书房里枯坐到天亮,熬的两眼通红,他揉着额头鬓角,那里疼的似是要裂开般,站起身来到窗前,才发现清晨的天空沉沉的,竟然下着小雨。

比牛毛还要细的雨水绵绵的洒下来,院子里那些被母亲过竹条的菊花,隔着水汽看起来

朦胧迷离,菊花开得很好,也亏母亲闲暇时照顾得好,已经开了两茬儿,花盘依然又大又圆,黄的白的相互辉映,挤挤挨挨的经过雨水滋润,叶子看起来绿莹莹的,似是翡翠,有风吹过,花盘就随着风摇了摇,让潘振南又感觉有些凄凉了。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三个孩子放了寒假,家里忽然就开始热闹了,母亲逗留在家的时间多了,她也不再絮叨老大或是老三太忙总也不回家,而是围着三个孩子不停喊叫,这个不要淘气,那个不要欺负弟弟妹妹的,潘振南看着雨中的菊花微微笑了笑,父亲回家的时候总是带回好吃好玩的,笑呵呵的陪着三个孩子玩游戏,最淘气的自然是东子家的潘谢谢,男孩子嘛,总是与女孩子不同些,他喜欢枪呀的耍来耍去,像只小猴子一样蹦来跳去的不安生,听了爷爷讲的狼牙山五壮士,前几天还爬上院子里的假山上往下跳,小嘴巴里还大叫:“打倒小日本儿!”“中国共产党万岁!”呵呵,吓得管妈管伯一个劲儿叫小祖宗。

潘振南回房间换了衣服下楼去,三个孩子正在餐厅里吃饭,打仗一样热闹,母亲一边拉着跪在椅子上的潘谢谢,一边给囡囡擦嘴巴,大哥家的苗苗毕竟大了几岁,像个小淑女一样安生的吃粥,眼睛却盯着潘谢谢,那孩子正在一手拿一支筷子双手乱比划,给姐姐讲他在学校听来的有趣故事,一扭头看到了他大叫一声:“二伯来啦。”

母亲也扭过头来,看到潘振南衣着齐整便说:“老二,今儿个在家吃早餐么?”

潘振南含着笑去潘谢谢的脑袋,敲了一下说道:“臭小子,不老实。”

潘谢谢瞪着溜圆的眼睛嘟着嘴巴说:“冤枉死了没不老实,二伯二伯,吃完饭还玩老鹰捉小**吧,这次我不做小**了我做老鹰。”

“臭小子,在家听***话,不然二伯回来揍你屁股。”

潘谢谢立刻去屁股,悄悄的把腿从椅子上滑下来小声嘟囔:“瞧人家多老实。”对着两个姐姐说:“是吧是吧?”

两个姐姐赶紧的点点头,潘振南才对母亲说:“妈,今儿有重要的事儿要办,赶时间,我就不在家吃早餐了,去单位再说。”

母亲站起身:“一大清早儿的能有什么事儿?就算再忙喝碗粥能耽误多长时间那,吃些再走。”

潘振南拗不过母亲,只好坐下胡乱吃了点,出门的时候三个孩子从大到小挨个儿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连一向喜爱胡闹的潘谢谢也是规矩的站在门厅前跟他摆手再见。

司机已经把车门子打开,等他坐定后关好车门就驶进城里,天还早,又下雨,刚进城便遇上堵车了,到处都是急着赶去上班的人潮,潘振南往车窗外瞧了瞧,离公路稍远的高楼隐在水雾里,朦朦胧胧的不真实,车窗上也是谈谈的水汽,聚的久了一道道儿的滑下车窗,整座城市都似是笼罩在一层灰色里,无来由的让人感觉压抑。

堵车太久,前方车队的夹缝里竟然穿梭几个没有打雨伞的小姑娘,头发上沾上一层白色雨露,小手冻的通红,却还在一个挨一个的敲着车窗,指着随手提着的小篮子兜售篮子里的一支一支的红玫瑰。

司机等得无聊便轻轻说:“快情人节了,现在的玫瑰肯定卖的不便宜了。”

潘振南的心思一动,脱口问:“情人节?”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点点头说:“是啊,马上就要二月十四了,外国的情人节,这一年年的过的忒快。”

潘振南不再说话,对着车窗外那些小姑娘的身影默默发呆,司机知趣的不再言语,直到车队松动过了红灯,潘振南才说道:“附近有花店么?”

司机一愣,随后点着头说:“有,前面不远就有一家。”

潘振南“嗯”了一声,等司机找了停车的地方,潘振南打开车门下车,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细碎的雨丝绵绵的打在衣领上,他就忍不住打个寒噤,快步走进花店里。

潘振南买了很大一束百合,又买了些蜡烛,上车的时候他对司机说:“去香山吧。”

司机不敢再说话,快速的调转车头,把车驶向香山方向。

潘振南没有打伞,下着雨又不是公众祭奠的日子,路上没几个行人,他走走停停,怀里的百合花瓣上积了不少雨水,随着他的移动稀稀拉拉的落下大滴的水珠,……像眼泪,山里更冷些,风也大些,停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潘振南把眼镜取下用衣角擦去水雾,抬头眯着眼看向前,远处的山景雾气浓郁,瞧不出面目,近处的松柏被雨水洗刷后倒有些绿意盅然,还有几只被雨水淋湿了羽毛的麻雀垂头丧气的缩着短脖子蹲在枝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旁边就有一个拱行人休息的凉亭,潘振南走进去随意的坐下,看了看怀里的百合,出烟盒点了支烟,吐出烟雾的时候他扭头去看枝头上的麻雀,一只正歪着头,用一侧圆溜溜的小眼睛似是盯着他瞧,他便一愣,仿佛眼前出现一双极为灵动的圆眼睛,燃着让他心动的热情,耳边似是也听到女孩子虽羞涩却清脆的声音:“以后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那时候他多大?二十四?还是二十五?那时候,他还啃着书本,每天埋头在实验室里,做不完的课题,永无休止的做实验,很多师弟师妹都喜欢围在他的身边,看他熟练的作器皿,他记不得是什么日子,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他在实验室里待的太晚,抬头的时候发现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与一个看起来瘦弱的小姑娘,一个简单的马尾,低着头收拾器皿,他只看到两排浓长的睫毛,还有一只挺翘的小鼻子。

女孩子抬头的时候,他正瞧着她,她便微微的笑了,她笑的时候先是鼻子微微的皱起,嫣红的唇慢慢挑起,那笑竟然是美的仿若春天的迎春花,不很灿烂却耀眼,他忽然就感觉脸庞热热的,有些尴尬,点点头说:“噢,你也这么晚啊。”

女孩子点点头,脸颊似是发红,漂亮的圆眼睛里饱含着笑意,声音竟是清脆动听:“嗯,我太笨,总是出状况,就想笨鸟先飞,多多练习,师兄,你总是这么晚么?”

女孩子叫他师兄,他却不知道女孩子叫什么,他从来不曾留意身边的小师妹,对这个女孩子很陌生,点着头却努力想,也想不起来师门下何时有个如此漂亮的师妹。

女孩子见他只点头也不说话,就开始收拾器皿,他也不好意思先走,就帮着收拾,俩人默默的关了灯关好实验室的门,一前一后的出了实验楼。

夏季的校园夜深了也是闷热的,还有躲在暗处的知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也是热的受不了,路灯下一层的小虫子飞来飞去,他看到脚下一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细细长长的,不时的与他的重叠,他忍不住扭头往后看,女孩子穿着一条海蓝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书。

“你要回宿舍么?”他问。

女孩子仿佛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站了脚步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说:“嗯。”

他找不到话题,只好挠了挠头说:“这里离宿舍挺远的,甭看是校园,这么晚了也不安全,反正顺路,我送你吧。”

女孩子又是皱起小鼻头笑了:“谢谢你师兄,麻烦你。”

潘振南把双手进牛仔裤的兜里,等着她赶上自己的脚步,双手在兜里紧紧的握在一起,他努力想别的,不然他怕他的手不自觉的伸向那只皱起来的小鼻头,去那些可爱的小褶皱,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他就更紧的握紧了拳头。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他们却一路无话,只有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紧紧的跟随着,听着虫鸣感受着微微的夜风,还有身边时有时无隐隐的香气,像茉莉,他想。

他一直把女孩子送到宿舍楼下,女孩子转过身羞涩的笑着说:“谢谢师兄,我到了。”

他“唔”了一声,并没有说再见,又站了一会儿女孩子终于说:“我姓马,马晓娴,以后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马晓娴像个日本人那样对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伸出手,他赶紧去握住,那手,竟然软的像是花瓣一般,却有汗。

“哦,我是潘振南。”

马晓娴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是亮亮的,她依然皱着小鼻头清脆的说:“我知道,师兄,明天见。”

她知道。

潘振南忽然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他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马晓娴已经转过身跑进了宿舍楼里,他看到姑娘的马尾一甩一甩的,仿佛那飘柔的发丝扫在他的心头上,他傻傻的自己站在那里笑着,还想着那海蓝色的裙角下,那双纤细修长的脚踝,他想,明天见,马晓娴。

“我还给潘谢谢买了礼物呢,都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了,要我甭忘记了给他买礼物,这孩子,闹心。”

江涛一边推着行李车一边说道:“你还闹心呢,潘东子更头大,被他儿子闹腾的见天儿的唉声叹气的,隔三差五的被学校请去,那孩子,我看啊,比他爹小时候还难伺候,没人制得住,为了潘谢谢东子跟谢乔俩人没少吵嘴,前两天俩人还在闹别扭呢。”

“又怎么了?”

“咳,知道那潘谢谢在学校干什么丢人事儿了么,说了能让你笑喷,扒人女同学裤子,把潘东子给气的,狠揍了潘谢谢一顿,让谢乔心疼的跟东子大吵了一架。”

“什么?!扒女同学裤子?!这个潘谢谢!越来越皮了,才多大啊就这样儿,是得狠揍,要不长大了还得了么,这不成了小流氓儿了。”

江涛想起来还好笑:“跟你说,那潘谢谢挨打还嘴硬呢,楞说是女同学想跟他交换玩具。”

“玩具?”

“就是……小弟弟跟小妹妹交换着玩……”

“哈哈……这个潘谢谢!我们潘家尽是出这种极品,尤其潘谢谢,我看了,这就叫基因问题了,潘谢谢就是被上帝派来制三哥的……谢乔跟三哥俩人怎么样了,还不说话么。”

“潘东子舍得不跟人说话么,就差装孙子逗人家开心了。”

“切,鄙视他!我三哥这人吧,哪哪都好,就是太儿女情长了,真想不到啊,一个谢乔就能把他弄成这样,以前我还老想着,三哥这人铁心铁面,就是一专毁女人的刽子手,估计他做梦也想不到,多年后他倒是被一女的给毁了,哈哈,真是一物降一物那,你说说他咋就拿谢乔没辙呢。”

“甭说你不明白了,我跟东子多少年交情了,有时候我还真闹不明白了,一瞧见谢乔眼圈一红掉几颗金豆子他就受不了了,以前他也没那么软心肠儿啊,这几年真是被谢乔那软子给磨的没棱角了。”

“我还真没见过跟谢乔那格的女的,说她腼腆吧她还特轴,还特能受气,就我三哥那脾气也真该有她那子的才能降得住。”

“我是真没料到潘东子居然也会脚底下拌蒜掰不开镊子的时候,那谢乔就跟一水做的人儿一样,潘东子瞪瞪眼给个脸儿就开始抽抽搭搭个没完了,人一哭他就没辙浑身不舒坦,变着方儿哄人高兴,……特贱我跟你说,还跟我说什么女人啊,祸水,能玩能骗千万甭宠,不然一准儿的蹬鼻子上脸。”

“切,他不就是吃人家那一套么,人家一哭他就没辙了,以前不是挺拽的,我瞧了,这不管是什么人,一旦恋爱了,一准儿智商下降,三哥就是一好例子……先去大伯家吧,潘谢谢还惦记着他的礼物呢,先去瞅瞅这孩子,走了几天挺想的。”

到了军区别墅才知道潘东明又被请去学校了,谢乔正在客厅里急的坐卧不安的,就怕潘谢谢挨揍,有时候潘东明下手狠,上次一巴掌把孩子半拉屁股拍的都肿了。

刚坐下跟谢乔拉家常呢就听见门厅外潘谢谢嗷嗷叫着冲进来,一头扎进谢乔怀里又哭又蹦:“妈,妈,你快救我快救我。”

谢乔赶紧的板起儿子的脸:“怎么了儿子?又在学校闯什么祸了?”

潘东明气急败坏的冲进来也不看潘阳阳与江涛,伸手就去揪潘谢谢的耳朵:“还有脸哭?老子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今儿个不把你屁股打开花,不好好让你长长记,我就是你儿子!!”

谢乔赶紧挡开他的手急忙说:“到底怎么了你先说啊,甭吓着孩子,起开。”

“你还怕吓着他?啊?知道他在学校干了什么蠢事儿么?我都不好意思去见他班主任了,隔三差五的被叫去,被人老师批孩子一样的批我,这家长是怎么当的在家怎么教育孩子的,只要有孬事儿就有潘谢谢大名,这都多少回了,跟人打架,拿玩具枪人女老师屁股,上次扒人女同学裤子,这次……不让老子消停,气死我了!”

江涛笑嘻嘻的去拉潘东明坐下,潘阳阳赶紧劝说:“我说你也消消气吧,这小孩子不就爱玩么,说说就得了,还真动手啊,我就不信你不心疼的慌。”

潘东明越说越恼:“心疼个屁!你都不知道这孩子有多让我费脑筋,满肚子幺蛾子就没个正经路数,再不管就上房子揭瓦了,给我过来!”

潘谢谢抱着谢乔的腰就大哭:“妈!妈!我知道错了,甭让他打我!”

潘东明正跟谢乔拔河一样拉拽潘谢谢呢就听见身后有人问:“干嘛呢这是?”

潘谢谢一听这声音心里一喜,推开谢乔就冲过去了:“爷爷,爷爷,我爸打我。”

老头一瞪眼问:“为什么?今儿有我在你敢动他一指头试试?”

潘东明拨拨头发懊恼的说:“爸,您都不知道他在学校干了什么蠢事儿!”

老头又瞪他一眼才拉着满脸泪的潘谢谢坐边儿去,心疼的给孙子抹掉眼泪鼻涕,喜咪咪的问潘谢谢:“跟爷爷说说,在学校干嘛了?”

潘谢谢圆溜溜的眼睛瞧了瞧他爹,潘东明立马瞪他一眼赶紧的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同学说我跟鲁智深一样壮。”

“噢,鲁智深啊,爷爷也喜欢,嗯,这小身板儿是挺像的,呵呵,咱家谢谢就是壮……后来呢?”

“后来……同学说鲁智深力气大。”

“嗯,是力气大。”

“能倒拔垂杨柳儿。”

“哟,鲁提辖倒把垂杨柳可是经典故事,可……你干嘛了?”

“……我,我把学校场边儿上刚种上的小树苗儿……全拔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