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糖果屋历险记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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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拦下她的话,断续地说,“你知道,我在城堡里找不到你时,那种绝望的心情吗?知道我听说你被关在冰窖里时,那种痛苦得想死的心情吗?”

甄爱梗住,泪水再次弥漫上来。

“可S.A.,真的会很疼。我这次小心,保证不会出事,好不好?你让我去拿麻醉剂吧。”她带着哭腔要挣脱缠在脚腕上的手,可他死死箍着,没有丝毫松动。

“比起躺在这里,担心你找药的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回不来;比起这种煎熬折磨,我觉得,挨几下刀子算不了什么。”他唇色惨白,竭力笑得轻松。

“不信我们打个赌,我一定不会喊疼,或许还能边动刀子边讨论谁是凶手。”

他若无其事地作轻松,她却笑不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尖锐的吵闹声。

甄爱警惕起来,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耳朵上。言溯一愣,竟条件反射要坐起来把她拦在身后。甄爱见状,扑上去摁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压在被子上。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外边的声音,可见外面的人吵得多厉害。

隔着一堵墙,走廊上,一群人相对而立,唯独少了模特。

一贯最容易惊恐慌张的作家,这次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冲管家与女仆大吼:“大家都在房里,只有你们两个在外面!模特小姐的蜡像碎成粉末!你们会不知道?”

女仆小姐仿佛经历了无法承受的恐吓,浑身发抖,低着头呜呜直哭,说不出话;

管家绷着脸,冷声斥责作家:“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女仆小姐绝对没有毁坏模特的蜡像,也没有伤害她。”

“那就是你们两个合谋的!”作家少见的暴躁又狂乱。

“我看是律师先生还差不多。”演员抱着胸,尖声反驳,冷勾勾盯着律师。

“刚才女仆小姐提议说,让大家都回起居室等警察来。可律师你非说自己待在屋子里最安全。模特小姐也支持你。这下好了,她死得连渣儿都不剩。我们都在各自的房间,但说不定就是你跑出去毁了模特的蜡像,又杀了她。”

律师也失了平时的稳重,怒斥:“我根本没出过房门!明明是女仆推开这边冰窖的门,砸碎了里面的模特小姐。”

“我不知道模特小姐在冷藏室里,”女仆凄惨地大哭,“是你们说要我到处找,我想学生小姐之前被关在冰窖,就去看了眼。我不知道是谁把冰窖的温度调成了-148。门撞上去,她人就碎了。”

女仆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拼命地摇头,无法接受刚才的景象:“不是我,我不知道她在里面。我真的不知道。”

幼师脸色苍白:“都不要吵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去起居室,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半步!”

众人都沉默了,呆呆地盯着虚空,眼中全是彻骨的恐惧。

他们的一生,不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听说,抑或是从艺术作品里得知,不论如何,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杀人方法。

活生生的人被扔进冰窖,温度骤然下调几百度,瞬间变成又脆又硬的冰雕。撞一下,支离破碎,成了粉末,连血都没流一滴。

房间内,甄爱脸色蓦地白了。几小时前7号堡冰窖里刺骨的寒冷还萦绕身边,而现在模特竟被关进零下一百多度的冰窖里?

瞬间冻成脆冰?

甄爱听着骨头都疼了,什么人那么丧心病狂?

她伏在他肩膀上,扭头。

他的侧脸落魄而虚弱,垂着眸,神色不明,没有一丝情绪,却让甄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想起他在走廊上的话:“我想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S.A.,不要难过。我听你的话,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挪过来,落在她脸上,清淡一笑,极尽苍白。

甄爱起身,所有心思专注在他的左胸。箭头生了锈,掺杂着破碎的衣服布料。

她从酒精碗里拿了棉花球,替他清洗伤口,才碰上,他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胸肌一瞬鼓起,鲜血染红整块棉花。

她咬牙不去看他的脸,低头拿酒精棉用力擦拭伤口深处,他再度一颤,拳头抓着被子,指关节森白,青筋都鼓起了。

甄爱心在打颤,手却很稳,微微眯眼,动刀极快,一下就剜下他胸口一小块受伤的肌肉组织。手下他的身体绷得像拉满了弓的弦,随时会断掉。

甄爱实在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疼得唇色惨白,嘴唇都快咬破了,紧蹙的眉心全是汗。再这么一刀刀下去,他迟早会活活痛晕。

甄爱拿手指比了一下他的伤口,心里有数。

言溯在剧痛过后,见她停了,垂眸看过来,声音断续,却强制着平静:“我,没事。”

甄爱没回答,忽然俯身下去,用嘴堵住他苍白汗湿的唇。

言溯起初是懵的,还沉浸在爆炸般的疼痛里。渐渐,像是心神回窍,眼神也有了焦距,就见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得像夜,异常宁静。

他有一瞬间忘了疼痛,甚至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本能地想去迎合她。

而她感应到后,黑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一狠心,薄薄的刀片刺进他的胸膛,2厘米,手法稳健地绕着箭头周围的血肉画了个圈,干净利落。

刀口一挑,箭头布料混着模糊的血肉被掀了出来。

言溯瞳孔一黑,只觉所有的神经都在那一刻断裂,条件反射地狠狠吸住她的嘴唇,甄爱痛得差点儿扑倒。

他却在一秒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迅速松开她。

他整个人狼狈虚脱到了极致,仍旧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心跳很快,呼吸却极缓,一点一滴地忍着剧痛。

这一番折腾,甄爱也大汗淋漓,却不敢松懈。她很快起身,看他的伤基本挖干净了,迅速给他上药,绑好止血带。

一切完毕,她累得像脱水的狗。而他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安静而虚弱地看着她。

甄爱俯身凑近,他的目光跟着她静静地抬起,清亮又湿漉。

她拂了拂他汗湿的发,嘴唇贴着他的脸,轻声哄:“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他嗓音微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甄爱再度一梗,她早该知道,他天性如此固执。

她不劝他了,从洗手间打来温水,给他擦脸擦身子,又把自己清理一遍。

她担心他疼痛难忍,便和他说话分心:“怎么样?有一个会动刀的女朋友,是不是出门在外都不用愁?”

他没力气说话,但唇角微扬,眼中闪过星点的笑意。

她得意地抬抬下巴:“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他还是看着她笑。

甄爱见他嘴唇干裂,想起他喂她喝水的情景,心里一动,拿了一小杯温水来,嘴对嘴地送进他口里。

或许因为太虚弱,他少见的温顺而柔软,很乖很听话,任由她摆布。

她一点一点将水送进他嘴里,还不舍得离开,轻摇着头在他唇间摩挲:“不给你喝太多,只润润嗓子。”

他回答:“好。”

她低着头,莫名喜欢他此刻的柔弱,又补充一句,“还有嘴唇。”

言溯凝了半秒,忽而笑了:“你的止痛方式很有效,我很欣赏。”

甄爱眨眨眼睛:“只对你哦。”

“那当然。”他挑了眉,苍白的脸上有种另类的美,“别人配不上。”

她乐了,咬着唇直笑,在他脸上蹭蹭好几下,又深深吸了口气,喃喃地说:“S.A.,我真喜欢你的味道。”仿佛不够,再重复一遍,“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言溯沉默了,决定自己不能欺骗和隐瞒甄爱,于是认真而诚挚地说:“Ai,其实人身上有味道是因为人的毛孔会出汗。”

“所以……”甄爱脸灰灰地看他。

不破坏气氛会死吗。

某人赶紧解释:“但你别误会,其实人的汗液是无味的。但皮肤上的细菌改变了汗液的化学结构,这才有了味道。”(还不如误会)

他坦诚地看着她,很肯定,“所以,你其实是喜欢我身上的细菌。不是我。”

“……”

要是别的女人,早无语了;但……

甄爱愣了一秒,大彻大悟地点点头:“这样啊。”摸摸言溯的身体,“那你哪天给我提取了去研究。我就种几万株细菌出来,放在家里。”

言溯:“但我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喜欢你的。”

甄爱:“那把我的也种一点儿出来。”

“好。”言溯点头,“可是要浇汗水。”

“……”

说完,他略微皱眉,自言自语:“我尊重你的兴趣,但其实我本人非常讨厌细菌。不干净,很不干净。”

他凝眉沉默半晌,“双歧杆菌除外。”

甄爱趴在旁边,歪头:“还有乳酸菌。”

“哦,那个我也喜欢。……不然就没有酸奶了。”

甄爱撑着下巴,抬头望天,“我还喜欢金黄色葡萄球菌,颜色好漂亮。”

“不要被外表迷惑,它是坏的细菌。”

两人细细碎碎地聊天,一小时后基本达成了一致。

他们共同喜欢的细菌有379种,甄爱单独喜欢的7137种,言溯单独喜欢的0种。

甄爱把她喜欢的列举一遍之后,口干舌燥地喝了好大一杯水,然后发现言溯竟然没睡着,还听得津津有味。

她觉得,他们真的是彼此找到了真爱。

讲完细菌,话题回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另一个问题上,案子。

甄爱趴在他身边,问:“这几个杀人案,凶手是不是不止一个?”

言溯侧眸看她,不答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不知道模特的死亡现场是怎样,但主持人的被杀太奇怪了,和之前几个人的死完全不一样。医生的案子里,停电十几秒,凶手又快又准又狠;拳击手的案子里,密室杀人,现场干净,拳击手毫无反抗;凶手很厉害很强大啊。

可主持人的案子,现场乱七八糟,绳子勒,把主持人的头砸向案几的边角,太乱了。我怀疑不是一个人。”

言溯淡淡看着她脸上的光彩,很喜欢这样和她探讨的气氛,待到她说完,他才微微一笑:“主持人的死亡方式,决定了能杀他的只有一个人。Ai,犯罪现场说明了一切。”

死亡方式?犯罪现场?

甄爱一愣,她怎么没想到?

有人拿绳子勒主持人,而他个子非常高,在190cm以上。女人里最高的模特也不足180cm,至于男人,言溯188cm,按他的标准目测,管家188,作家180左右,律师……比主持人还要高。

“律师为什么要杀主持人?”

“两个可能,一是主持人讲的那个故事,说拳击手曾经勾结医生害死了一个大学女生。他提到有人帮拳击手打官司免去了牢狱之灾和巨额赔偿。可能律师先生是当年帮拳击手打官司的。他以为主持人是凶手,所以,与其被杀,不如先杀了他。”

言溯顿了一下。

“第二种可能,律师相信了一开始在盘子上看到的凯撒密码,‘不杀人,就被杀’。看到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他害怕了,所以随机挑选人下手。”

甄爱觉得悲哀,轻叹:“所以现在其他人全慌了,争着去杀人?现在模特也被杀了,还死得那么惨。大家肯定更乱,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言溯不语,眸光清深望向屋顶。剩下的人不会慌乱了,可能会死的人,也只剩一个了。

甄爱受了言溯的启发,给刚才的案子作总结:

“主持人长得太高,只有身高和他相当或高出一点的人,才会想到从背后用绳子勒他。所有人里,唯独更高个的律师满足这个条件。

作案的过程就是现场表现出来的,他把主持人勒住,主持人拼命挣扎,但最后还是咽气了。律师担心他死不了,抓住他的头往案几边角上狠狠撞。但律师身上没溅到血,估计是用主持人的毛毯拦着。”

言溯唇角微扬:“真巧,我们想的一样。”

说什么“真巧”,让她莫名砰然。

甄爱瘪嘴,瞪他一下,细细思索一遍又心有疑问:

“可S.A.,虽然主持人的杀人现场和前几个不一样,但也存在这种可能:同一个凶手会在一连串案子里表现出不一样的特征和信息。”

言溯眼中闪过一丝微笑:“所以?”

她掰着手指解释:

“A:律师是杀死主持人的凶手,

B:主持人的死亡现场和前几个没有相同点,

由此推断出结论C:律师不是杀死前几个人的凶手。

这个推理过程是错误的。”

“哦?”他挑眉,脸色苍白,却染了几分欢愉。听心爱的女人自发自地用他心爱的学科论证问题,世上没有更让他觉得惬意的事了,明知故问,“为什么错误?”

他纯粹只是爱听她的嘴里讲出他心里想的事。

就像偶遇,就像碰巧,一次又一次,总给他意外的惊喜,百试不爽。

“通常,人们看见杀人现场有相似的地方,就会先入为主,认为是连环杀人;反之则认为不是一个凶手;但这是错误的。杀人现场有没有相同点,和是否为连环杀人,这两者之间不存在绝对相关的联系。”

她托着腮,很认真,“你看,如果我是凶手,我有预谋,于是我干净利落地杀了几个人。但这不能保证我忽然临时起意去杀主持人的时候,还这么稳妥。”

言溯眼底的笑意无声放大,惬意又满足,补充一句:“这在逻辑学上,犯了无关推论和跳跃论证的错误。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把这四起案子当连环杀人,而是一个个单独分析。前几个案子确实不能排除律师的嫌疑。”

甄爱趴在他身边,听了这话,突然开心。她真喜欢他严谨而专业的性格。在她眼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性感。

演员小姐说什么“坏男人更讨女人喜欢”,那是多么没有逻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