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无所依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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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询前,司瑰陈述:“宋小姐,我们找到一根尖端带酒红色的黑发,与你的发色一致。昨天取了你的头发做元素对比分析,结果证明就是你的。你说没去过案发地,该怎么解释?”

林警官:“我们给你最后的机会做目击证人,否则,一旦成为被告,对你事业和名誉造成的损害将不可逆转。所以请你务必配合……”

“你在威胁我?”

“如果你要那样理解。”林不绕弯子,“宋小姐,我们调查了你的过去,虽然深表同情,但也认为你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如果这件事吸引公众注意,受害最大的是你。”

“谢谢您在我伤口洒上同情的盐巴。”宋依嗤笑一声,表情冷酷像不干己事,可态度明显强势,和前一次接受问讯时规矩又忐忑的她判若两人。

司瑰看了甄意一眼,后者很平淡,不发言不关心。但她知道,宋依蜕变成这样全拜甄意所赐。是他们疏忽了。从头发怀疑宋依时,就该立刻审问。可他们没有,其中的间隙,足够甄意把宋依武装得泼水不入。

林警官问:“先解释一下头发的事。”

宋依耸肩:“有人栽赃我呗。警官,林子翼招惹过的人少吗?不要以为他最近惹了个大案子,就认为杀他的一定和唐裳有关。或许是其他方面和他有仇的人误导你们。你们能排除这种可能?”

警方的确无法排除,林警官词穷。司瑰想,甄意果然做足了功夫,她摇摇头:“不止如此,宋小姐,我们找到一位证人,她看见你进了那条走廊。”

听到突发消息,宋依依旧镇定:“证人的话,不一定正确。”

司瑰想起不久前的测谎,提问:“宋小姐,要么你是凶手,要么你认识凶手?这两者,有一个是真的吧?”宋依看司瑰一眼,而司瑰根据她的表情下了判断:“是的。”

宋依也不惊讶:“如果你们怀疑我,证据足够给我扣上重大嫌疑人的帽子,却不够给我定罪,即使上法庭,我也不怕;如果你们想威胁我,那民事法庭上见。”

这番话,绝不是宋依自己想出来的。司瑰看一眼甄意:“你说没杀人,那凶手留了你的头发栽赃你。这种情况下你仍然袒护凶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司瑰审问鞭辟入里。

宋依不急:“你们为什么想抓到凶手?”

“罪行必须得到惩罚,以维护社会正义。”

“正巧,这也是我不想让你们抓到凶手的原因。”宋依笑,“林子翼他们奸污害死唐裳,本就该死。那时你们做了什么,惩处罪恶了吗?没有,你们让他们逍遥法外,让很多相信公道的人心寒,现在又来说什么公平?是,人家背景强,你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可你们面对强权点头哈腰抛弃信念后,就没有资格再对小人物说公道。欺软怕硬是你们该做的吗?那3个和林子翼一起的强奸犯没嫌疑?你们敢像逼问我一样逼问他们?”

司瑰沉默。她知道这些话其实全部出自甄意。

“既然如此,只能走刑事审判了。”林警官说,“另外,他犯的罪有法律判定,罪不至死。”

“他罪不至死,被他摧残的人是活该。他不会知错,关两三年出来,受害者算什么?她们受过的折磨是场笑话?”宋依面无表情,空洞的大眼睛里却浮起一层水雾,“这样的处罚是你们打给相信法制的无辜受害者的耳光!给唐裳收尸时,你们敢看她的眼睛吗?”

“如果你们没有保护过我,就不要奢求我遵守你们的规则。”她一字一句重重说完,指甲抓住桌沿,

她唇角抽搐,脸上泛起一丝狠烈而疯狂的笑意:“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我没杀人,怕什么。想威胁我就放马过来。我要是求饶,我要是说一个怕字,那我当年被轮奸就他妈的是我活该!!!”

司瑰头顶发炸,鸡皮疙瘩全绷起来;林警官沉重而默然,脸色发白。

宋依低狠而悲怆的控诉在狭窄的审讯室里回响。没人再说话,死一般的悲伤和寂静。

良久,宋依松开手,缓缓靠近椅子里,面无表情,很淡定,只有泪在脸上疯了般流淌。

审讯便这样结束了。

甄意始终无言,最后只说一句:“我的委托人申请取保候审。”

离开时,甄意问司瑰:“你们有没有……”

“绝对没有。我保证,物证人证,没有伪造!”

“我信。所以,法庭上见吧。”甄意抿唇,准备要走,司瑰叫住她,“甄!”

“怎么?”

“宋依说的话,是你教的?”

“嗯。”

“这么说,你……”

“我毫无保留地站在她那边。”

司瑰莫名伤感:“甄,你确定不是在泄愤?”

“泄什么愤?”

“唐裳。你真从唐裳的案子里走出来了吗?”司瑰蹙眉看她,很心疼,“和她朝夕相处四个月,她所有的凄惨愤恨和绝望都往你身上倒,还有她的死。你和心理咨询师谈过吗?”

“我不需要!”甄意转身,“我比你想的铁石心肠,也没你想的那么有良心。”

杨姿前一晚加班,错过末班地铁,去甄意的公寓借住。早起路过甄意的房间,见她已梳洗完毕,正对镜穿衣。杨姿倚着门栏问:“这么早,干吗去?”

“调查案子。”甄意说得简短。

言格发现医院登记表显示吴哲的“妹妹”送他入院,却从此失去联系。吴哲行李里有一个平板,装了部恐怖电影《惊魂尖叫》,是宋依演的。里面有宋依从楼顶摔落到31楼尖棱上的画面,同样的空墙黑洞黑色数字。

言格说这是警察怀疑宋依的原因之一。但因太蹊跷,所以之前没提。

他希望从唐裳的妹妹唐羽那里了解吴哲的背景,联系他的家人。甄意也想去查查。

杨姿问:“听说宋依追加代理费了,之前说你的那些人快气死了。”

甄意倒大方:“等这案子结了,给你买花花衣服,乖。”她在镜子里对杨姿亲亲。

杨姿配合地嘟嘟嘴:“最近顺利吗?新闻说要打刑事案。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宋依。”

“新闻里宋依在干吗呢?”甄意对着镜子涂鲜艳的口红,声音模糊。

“淡定地在中心城区拍戏呢,看上去挺人正不怕影子斜的。”

“嗯哼。”是甄意建议宋依继续淡定工作的,说这叫士气。

杨姿揪头发:“有小道消息说她不是表面的单纯,说她介绍唐裳做外围,和林子翼有牵扯不清的包养关系。”

甄意没听,手伸进衣服里抓胸,费力地揉了半天,叹气:“塑形内衣都挤不出沟来。”转眼盯着杨姿的胸,像狗盯着包子,“阿姿,给我点儿肉吧。”

杨姿扑哧笑,打量甄意。

黑白色紧身套裙,利落优雅的职场盘发,黑色英伦小帽。她私下不修边幅,可每每梳妆完毕就像打磨过的钻石,精致璀璨;又像顶级门店橱窗里的假人。

杨姿暗羡甄意天生对时尚的敏锐嗅觉。这种书本不教的内容,她不知该去哪里学。

“意,你今天打扮得太超过,要去勾引谁?”

甄意心一跳,笑:“没,我一直都低级二缺又庸俗。”话这么说,心弦却微颤。

她把自己打扮得连头发丝儿都是精致的,立在路边等言格接她。汽车停靠路边,他绅士到了习惯里,下车给她开门,却并没因她今天格外漂亮而多看她一秒。或者,他都没注意她的不同。她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向都是花花绿绿,蓬蓬生机的。

他不欣赏,甄意也半分不泄气,穿给自己看心情也好啊。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应该是女为悦己而容。她要让自己每天漂漂亮亮地过。

唐羽住在民工村,当初因为打官司要钱,卖了按揭房搬到这里。居住条件一落千丈。到边缘地带,车就进不去了。言格和甄意步行前往。道路狭窄,旧楼房挤成一团,半空中晾衣绳把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小块,挂着一串串晾晒衣物,女人胸衣男人裤衩迎风飘扬。

推着油炸食品的早餐车经过,甄意斜身让道,轻轻碰了言格一下。

目不斜视的他垂眸看她一眼,她今天的确耀眼,四周是嘈杂的贫民窟早晨,她却蹬着高跟鞋走在T台上,光芒万丈;让他莫名想起一幅画,破败的废墟中,精致的芭蕾女郎亭亭而立。

他不是瞎子,并非看不懂。

她撞见他注视的目光,咧嘴笑了,眉飞色舞地调戏:“美吧?”

他神态安然:“你工作时都穿成这样?”

“言医生,你是在夸我吗?”她不答反问,笑容更大。

“你是在调情吗?”

“想得美。”甄意扬起眉梢,抬着下巴走到前面去了。

言格云淡风轻,眼里却闪过细微的柔和。

“谢谢你让我跟过来。”甄意时不时回头,“你约唐羽了解吴哲的家庭背景做登记,她才配合。要是我说来调查,她一定避而不见。她性格激烈,和唐裳不像。”说完,停了一秒,声音低下去,“有些地方其实也像。”

言格跟在她身后:“律师事务所通常会有心理咨询师?”

“嗯,我们老板就是,他很专业。”

“你咨询过吗?”

“我好得很,干吗要咨询。”她似乎很抵触。

言格不问了。

很快找到唐羽的住处,在一栋七楼高的小产权房里,每层分割出数不清的小房间。楼道里全是炊烟味。唐羽的房间是一室,电饭锅、简易衣柜和床都挤在一起。真不知道那300万用去哪儿了。唐羽只约了言格,所以看见甄意很意外。

她九点半上班,没时间寒暄。言格拿着表格向她打听吴哲的家庭情况,父母住处、联系方式。

“怎么还住这里?”甄意故作随意地问。

唐羽脸色不好:“唐裳用命换来的钱,是给我享受的?”

甄意四处看。房间很小,东西很多,却一点儿不乱,收拾得很整齐。窗台上养了几盆花,开得灿烂。床底塞着玩偶,床头摆着和唐裳的合照。墙上贴满各种照片,她和形形色色的男女勾肩搭背。这不奇怪,她在K城一家健身房当教练。

“我记得你的工作是隔日,晚上十点半下班。挺累的。”甄意语气看似无意。

“嗯。”

“今天是双号。唔,案发那天星期六也是双号。你十点半下班,两小时车程外的林子翼在十一点死去。”背后没有声音,甄意都不用回头,“看来那天你请假了,不在健身房。”

唐羽冷声:“我生病了一直在家休息,邻居会有人看见我。”

“你应该是傍晚请假,那时在这里看到你的人不能做不在场证明。”甄意盯着照片墙看了很久,两根手指夹住一张照片,慢慢转身,“我见过这个男人,Ecstasy会所的店长,索磊。”

照片上身着紧身运动衣的两人搭着肩,立在跑步机旁。“学员,有什么稀奇的?”

“的确不稀奇。”甄意把照片粘回墙上,学员里不乏和唐羽肢体接触更亲密的。

“我们都已经得到赔偿了,还杀他干什么?”

“我记得你说那些钱全给父母养老,现在看,你的确这么行动着,像交代后事。”

“警方都没问我,你怀疑什么?”唐羽彻底黑脸,“有这么多闲情来调查我,不如多操心你的委托人宋依,还没开庭,网络就开始攻击她,你不该多花心思替她摆脱困境?万一宋依受不了风言也……”她越说越火大,近乎斥责,“作为律师,你保护好你的委托人了吗?还是她们不堪重负自杀了你也不会有多难过?”

甄意没不自在。只是在言格面前被人骂,有些尴尬。

言格收好表格,对唐羽说:“没问题了,谢谢。”语气平淡得仿佛没听见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唐羽客气下来:“不用。吴哲也是我朋友。但他被送进精神病院,我并不知道。”

甄意和言格下了楼。

近九点,民工村一派热闹景象。小商小贩挤满巷子,没人管的孩子上蹿下跳。有几个追追赶赶从甄意脚边一溜烟飞过,她踩着高跟鞋走在砖板路上,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