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栩栩如生 · 6

一秒记住本网址,www.wuliandf.com,为防止/转/码/无法阅读,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网址访问本站,记住了吗?

言母站着原地,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天,言格的家庭老师带他出去散步。回来后,言格忽然说不想接受家庭教育了,想上学。他指指单肩包上老师别上去的深中徽章,说了四个字:“这个学校。”

她很惊讶,想问清楚,但言格不解释,转身走了。她跟过去。

正值傍晚,山里下了雨。雨水顺着古老的屋檐哗哗流,院子里的芭蕉叶子噼里啪啦响。

少年言栩坐在阁楼前的木阶上,望着一串串雨线把天空分割。

少年言格坐去他身边,也望着天空和雨线,两个一模一样单薄年轻的背影。

少年们没作声,仰着头,望着流光溢彩的雨天,看了一个小时的雨。

雨停的时候,言格说:

“言栩,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从天而降,像一颗彩色的太阳。”

到了下午,言格醒了。睁开眼睛,感觉到手心她温热的鼻息,痒痒的。

阳光洒进病房,他低眸一看,她的脸歪在他手掌里,呼呼地睡着。她的脸颊异常柔软,这次他没有克制,指尖轻轻碰了碰,触感细腻而熟悉。他心跳微乱。

她立刻醒来,声音急切:“你醒啦!”

病房里的亲属全看过来,言格开口:“请出去吧,我想换衣服。”他缓缓坐起,掀被下床。其他人往外走,甄意也起身。

“你去哪儿?”言格问。

“诶?”甄意回头,他的意思是她留下?

病房陷入静谧。甄意坐去他身边,因为他突然的亲昵有点儿紧张,一紧张就胡言乱语:“你要我给你换衣服啊?要是我忍不住乱摸……”

话音未落,肩膀一沉。

她瞬间闭嘴,讷讷地望着天,咽了咽嗓子。片刻前,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

无声无息,好安静啊。唔,是想把人支开,和她单独相处吗?

风从窗户边吹过,呼呼的。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很有力。唔,这种时候,不说话么?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嗯,不说就不说吧。

有只鸟儿落在窗台上,啾啾叫了两声,蹦跶一两下,又飞走了。甄意扭头,他连嘴唇都是白的。可表情依然淡宁,合着眼,靠在她肩上。

痛成那样,看上去也是没有关系的样子。

甄意心疼死了。

他累了,她也累了,所以,借着受伤在医院治疗的工夫,先什么也不管,就这样彼此依靠,让身体和心灵都休息一会儿吧。

时光在病房里缓缓流淌,她微微歪头,靠向他的脑袋,他发梢软软的,摩挲着她的脸颊,亲昵又温馨。

正要合眼,却听言格说:“甄意,帮我换下衣服。”

平静的心情一下搅乱,她瞪着他,虽然有所克制,但眼睛里分明在闪光。

言格坐起身,轻声道,“手臂发麻了,等不到恢复知觉再换,又不想让护士帮忙。”

“换衣服去哪里?”

“警署。林涵的事,淮如估计已连夜审讯完。你是重要的证人,警察或许在来请你的路上。还有许莫的死。”

甄意锁上门,从言家人带来的行李箱里翻出衬衫和休闲裤。帮他脱了上衣,背后一整片纱布叫她难受,嘴上却故作轻松:“还好没伤到脸,不然就不好看了。”

他也不知为何,问:“不好看了,你会介意吗?”

她微微一愣,转而问:“我如果介意,你会难过吗?”

他不作声。

她小心翼翼给他套上衬衫,系纽扣时,莫名心绪不稳,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手指若有似无沿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游到腹部,已然心猿意马,钻进去,在他的腹肌上抚摸。

言格:“……”

她抬头见他极轻地抿抿唇,像隐忍什么,踮起脚,质问:“对我不满?”

“没有。”他默默地摇头,“有点儿痒。”

“噢,抱歉。”甄意在他腹肌上挠挠,可热心了。言格:“……”

她摸够了,给他穿好上衣,蹲下去脱裤子时,言格叫她:“等一下,这个不用……”

话没说完,甄意麻利地把裤子扒下来,没有防备地发现,他从手术台下来,没穿内裤。

甄意抓着裤子,蹲在他腿间,近距离盯着,鼻尖全是男性荷尔蒙的气味。

“……看够了吗?”

她脸皮厚厚的:“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

“真小气。”她打商量,“你给我摸一下,我也脱了裤子给你摸。”

“……”言格的脸微微泛红。她一句话,给他带了太多的回忆,比如第一次在衣柜里,他托着她软嘟嘟的小臀……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甄意自认还是矜持的,感叹居然抵抗住了诱惑,转身去找内裤。

言格声音不大,微窘:“我自己……”

甄意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给他穿好,她终究觉得不摸不痛快,盯着鼓鼓的内裤看了一眼,好心地说:“好像有点儿挤哦,我帮你顺顺。”

言格一愣,惊愕地后退。

没想到甄意揪住他的内裤,小手灵巧地钻进去,拨来拨去摆正了,又抓了抓才念念不舍地抽出手来。

言格浑身僵硬,十分紧张地贴着墙,呼吸不稳,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像透明的玛瑙。

记忆不受控制回到那个夏天燥热而狭小的空间里,她坐在他腿上,柔软地抵着他,仿佛连在一起。她箍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像要哭。贴在一起的肌肤黏热湿滑,似乎是汗水,又似乎是别的。

太热了。汗水迷蒙了双眼。那个下午是荒废的,也是惊艳的……

言格用力摁了摁眉心。

……

甄意和言格走出病房,司瑰还有几个警察在外边等着。他们是绑架案的重要证人。

“你们受了枪伤,所以没第一时间询问,但案情严重,也等不到你们伤好。”司瑰眼睛红红的,很肿,不知哭了多少次。

“我们正准备去警署。”

上车时,司瑰轻声对甄意说:“你记得林涵是怎么死的吗?”

甄意点点头:“淮如人呢?”

“被她的律师带走了。”司瑰有些咬牙切齿,“杨姿。”

甄意倒没料到:“你们没审问她?”

“审了,从凌晨三点一直到早上九点。几个组的人都一晚没睡,但,”司瑰别过头去,腮帮子一直在颤,“她说是许莫逼迫的,不是故意杀人。甄意,是这样吗?”

甄意沉默下去,良久,点点头:“是这样。”

“如果她遇到一个好律师,或许……”司瑰哽咽,连发声都困难,“甄意,或许她真被逼无奈,但只要想到林涵死时的样子,我就想一枪杀了她!”

去到警署,尹铎也在。

林涵的惨死震惊全国,也颠覆了K城执法系统,杨姿把淮如带走的那一刻,尹铎他们就准备起诉。可虽然K城法制史上没有受胁迫杀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体系的英美出现过,有位受胁迫杀人的被控者最终连二级谋杀的罪名都没有,无罪释放。

根据K城案例法的特点,这次,陪审团和法官可能会参考国外的相似案例。

甄意接受问讯时,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警方,结果是,和淮如描述的一样。她没有撒谎。

甄意走出审讯室时,外边一排警察,眼睛全是红的。

尹铎很久不语,最后对甄意说:“今天凌晨,他们冲进地下室,林涵被绑在那里,据说是站着,嘴上贴着胶带,心口被挖空了。司瑰说,他睁着眼睛。”

甄意的心像被刀狠狠地戳,抬头看,尹铎眼睛也湿了:“甄意,虽然说这句话不恰当,可这里每个警察都想给淮如终身监禁。但很可能她连坐牢都不会。”

这点,甄意明白。她低下头:“抱歉,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知道的。别的没有了。”

“我知道。”尹铎吸一口气,“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是自救,又怎能毫不手软地把一个活人的心挖出来!”

甄意蹙眉。尹铎问:“你处罚期满了,没去拿律师执照?”

甄意一愣:“最近太忙。”

“去拿吧。”尹铎道,“如果刑事案败诉,希望你和你的同僚能帮林涵的家人打民事诉讼。”

甄意沉闷地坐着,易洋在她身边拨弄录影带,给她看淮如受审的录像。淮如一直在哭,非常懦弱害怕。易洋叹气:“警察们死了同僚,都恨她,但公审时,民众会站在她这边。她给人的感觉也是受害者。”

甄意隐隐担忧。抬头,见安瑶也来了。杀死许莫的人是她,来接受调查。

甄意跟着易洋进聆讯室。有些奇怪,凌晨的厂房外,言栩在她视线里晃了下。自那之后就再也不见。言格做手术,安瑶来警署,言栩都不在。

安瑶披着头发,弯眉杏眼,皓齿红唇,典型的古典美女。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嗓音清淡,不徐不疾描述着那天发生的事:

“……小豆丁很乖,没有哭,我抱起小豆丁往外逃。走廊里都是蜡烛,光线不好。经过那个房间,我朝里望,很暗,我想淮如被绑着,要去救她。走到门口,撞见淮如,她说她挣脱了胶带,只有许莫在里面。她要去逃命,我把小豆丁给她,自己去找许莫。”

“你为什么没跑?”

“绑架过程中,他没伤害过我,和他说话也说得通。感觉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安瑶垂下眼睛,神色落寞。

“什么叫说话说得通?”

“一开始他要杀小豆丁,我说孩子心太小,他放弃了,也没因此丢弃他,而是把他照顾起来。”

“怎么照顾?”司瑰问,“孩子不是要喝奶水吗?”

“他给他喝的血。”

司瑰愣了。

“动物生血。”安瑶说,“后来他把昏迷的警官和甄意带来,我怕他伤害甄意,说她是我们科室的护士。他就把甄意带去休息,说抱歉打了她的头,要请她吃东西补充营养。”

司瑰道:“你进去房间,后来呢?”

“房间很暗,我到处找许莫。他在柜子后,肚子在流血,我不知道伤势如何,应该不重,他站得起来。我扶他走了几步,他见淮如不见了,忽然变脸,抓着薄刀抵在我喉咙上,”安瑶深深蹙眉,“出门时走过水池,他滑了一下,我想逃,他扑过来抓我,我抓住他的手抵抗,也不知怎么,刀扎进了他胸口。我太害怕,就跑了。”

司瑰问:“他的反应?”

安瑶摁着太阳穴,艰难地想:“他后退一步,倒在门边的传送带上。”

司瑰看出她欲言又止,追问:“他怎么了?”

“他哭了。”

“哭了?”

“嗯。没哭出声,但我看见他流泪了。他说……”安瑶痛苦地捂住眼睛。

“说什么?”

“他说:安医生,我的心,又疼了。”

不知为何,甄意的心,也疼了。想起许莫坐在手术台前,揪着胸口呜咽:“我生病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医生能救我?”她恨许莫害死林警官,可又觉得他的悲剧分明可以避免。

但这句话并没引起他人的共鸣,几位警察脸色冷漠,同僚的惨死让他们对许莫没有一丝同情,更不想了解他杀人的原因。他最终落得的定义,是变态的吃生杀人狂。传出去变成吃人杀人魔也说不定。

司瑰没别的问题了:“安医生,可以接受我们的测谎吗?”

“可以。”

甄意戳戳言格的手背,低声问:“安瑶算是自卫杀人吧?”

言格凝着眉,所有所思:“目前算是。”

给安瑶做测谎的是季阳。面对测谎仪,她并不紧张。季阳问了几个基本的问题,安瑶的回答清一色的简短,考虑时间也不长不短,一切拿捏得恰到好处。仪器上,各种图像和数据都没问题。

“许莫经常去找你,你有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

“没想过他有妄想症?”

“没有。”摇头,图谱仪一切正常。

季阳细化问题:“你给他检查过几次?”

“五次左右。”

“他没问题,还继续来找你?”

“对。”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一个人没有病却频繁来找你,你不认为他有问题?”

安瑶迟疑:“有一点。”

“什么?”

“我以为他喜欢我。”

这个答案让季阳停了一秒,着实是他没料到却非常合情理的答案。“你以为他喜欢你?”

“对。”心跳正常,表情正常。

“你喜欢他?”

“不喜欢。”极浅地皱眉,补充一句,“因为我和我的未婚夫就是这么认识的,所以对他不反感。”

接下来的问题转移到被绑架之后的事,她的回答依旧没问题。

最后的问题关于自卫杀人。“你回房间是想检查许莫的状况,把他救出去?”

“对。”一切正常。

“你找到他,而他拿你当人质?”

“对。”接下来关于她伤到许莫的细节,回答和之前也没有出入。

季阳有把所有问题打乱顺序问一遍,安瑶始终平稳,测谎仪就像一直在休息,任何参数都正常。

甄意抠抠言格的手心,言格低头,她瘪瘪嘴,做口型:“他没有你厉害。”表情很嘚瑟,很自豪,更骄傲。言格想:她还真是护短。

季阳转身对言格做手势,意思是有没有要问的。

言格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