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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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好不容易露几次面,却被压抑回去。

可恶,可恨!

甄心冷笑,讽刺道:“言格,她失控了,她再也抑制不住我了。”

“不是。”言格依然平静从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贯云淡风轻的男人,此刻说出的话却毅然决然,带着不动声色的定力,

“甄意,永远不可能被你打败。而且,我会一直陪着她,帮着她,让你永远不见天日。”

“你!”她怒目圆瞪,刚要说什么,却猛然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拖进了深渊。

不要……

而言格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去抱住她,

“言格……”女孩眼泪汪汪,晕倒在了他怀里。

可等到甄意醒来时,才是噩梦的开始。

她自此仿佛坠入无尽的恐惧,时刻担心着言格会受伤。

没日没夜的,她不肯睡觉,只是紧紧地抱着言格,拉着他四处躲,一会儿躲在衣柜里,一会儿躲在被子下。

她瘦弱的身板不住地颤抖,抱着他呜呜地哭泣:“怎么办?言格,他要来害你了。怎么办?”

无论他如何安慰,她都不听,也不相信,只是抱着他哭,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哭声极尽伤心悲戚,像一个始终担心不能保护孩子的士兵。

她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哭得身体都脱水了,却只知道拉住言格。他去哪里她到哪里,总是惊恐地看着四周的人,只要出现人影就拦在言格面前,大哭:

“你快跑,你快跑,他来害你了,他来害你了。谁来帮我救救言格,谁来帮我救救言格。”

连庭院外的守卫人也会让她风声鹤唳,让她惊恐地拔出水果刀冲出去……

可有时候,她又不认得言格。

便一个人在园子里害怕而茫然地寻找,抓住言格便落泪:“言格呢,你把言格抓到哪里去了?”

言格极力想安抚她,说他就是啊。

可她只是摇头,举着手臂抹眼泪,委屈而心酸:“你不是。我的言格没有你那么高。”这时,她的记忆回去了十二年前,他还是那个清风明月的小小少年。

她会推开他,呜呜直哭,继续在院子里找:“言格,言格去哪里了呀?”

更多的时候,找不到。

她就会一个人蜷在他的床上,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像一只受伤不能再痊愈的小兽,被它的同伴丢弃,从此独孤一只。

她会紧紧地抱着他的被子,小脸贴在上面,时不时,抽抽鼻子吸口气。

因为毛毯上有他的味道。

只有这样,她才会安心。

各种状态,周而复始。

三天后,她彻底虚脱,干枯而苍白,躺在床上,虚弱却也不哭了。

三天,言格痩了一圈,眼睛下也有了黑色。也是那时,他终于做了决定。

早上,他端着一碗水到她旁边坐下,拿勺子舀水送到她唇边。她感受到了唇边的凉意,目光挪过来,定在他身上。

这次,认出他了。

于是,眼中便蓄起极浅的泪雾,是真的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言格,你快跑,他来害你了。”

言格克制地轻轻吸一口气,眨去眼中的水雾,喂她喝下几勺水后,把碗放了下来。

“甄意,看着我的眼睛。”他低下头,靠近她。

这次,她很听话,黑乌乌的眼珠一瞬不眨。

她还是甄意啊,有着他最喜欢的清澈纯粹的眼睛。

他缓缓地、柔和地,说:“甄意,我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甄意,如果你这样受伤自责;请原谅我接下来的决定,我会尝试着让你忘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真的没关系。

即使受过伤,也没关系,我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早已淡然放开;

即使是因为你受伤,也没关系,因为愿意对你宽容,包容你的一切。我说的一切,是好的,坏的,真正的一切。

母亲说你很危险,让我放弃你。可我怎么能放弃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痛苦。很多人会说这句话,但这句话的正确性只在我们两人之间得到验证。

如果我放弃,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救你了。甄意,会从此被甄心压制,消失在黑暗的深渊里。

甄意,我最爱的女孩,我只爱的女孩,我怎么能让你消失。

其实,偶尔还庆幸在那么早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

八年的沉淀,让你更好,让我更好,让我们重逢后的这一次,更好。

让我们今后不再发生任何问题;不,应该是,即使未来发生任何问题,我们也有足够的信心和力量去面对。

让它迎刃而解。

八年的隐忍和苦守,就是为了,终有一天,拉住你的手,让你回来我身边。

所以,一辈子也不能松开你的手啊!

我会用比任何人更干净纯粹的思想和灵魂去爱你。

因为,十二年前,你执手不肯松开;这一次,我便还你一世守护。

甄意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灯光温馨而朦胧。她仿佛睡在夜晚的深海里,宽大,包容,有点儿清凉,却又温暖。

她扭过身子,回头望,只看到淡淡千草色的纱帘。

这是哪里?

陌生的环境,身边却萦绕着隐隐熟悉的味道。

怎么回事?

不对。她记得在早上听到言格的电话铃声,醒来却见到淮如。当时惊吓的感觉一下子回到现在。

她抖了一下。

淮如想杀她,她和淮如打了一架,可后来……不记得了。她坐起来,四处张望。

她睡在一张海蓝色的圆形木低架大床上,一圈千草色蚊纱帘萦绕床边。头顶一圈乳白色的圆形内嵌灯。

有风从露台上吹过来,纱帘飘飞,像淡淡的梦境。

她掀开纱帐,床边几米开外是两道桦木拉门,画着白梅傲雪,门拉开一半,外边是迎风的露台,挂几盏栀子色纸吊灯。

露台上一张圆形小木桌,两把白色的椅子,和几株绿油油的巴西木。

更远,是灿烂的秋夜的星空。

她无暇观赏,赤脚溜下床,趿拉上拖鞋。

卧室很大,分为两段,一边睡床,一边小厅,中间隔一排原木台阶,错落有致;

走下台阶,看了一圈。月白色墙面,森木色地板,伽罗色六扇门。美人榻,藤木书桌,花梨茶台,空间很大,装饰却不多,贵在和谐惬意;

一切低调宁静,美好清贵。

叫她讶异的是,台阶下,房间中央竟开辟了一块两米见方的草地,草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一簇簇挤头挤脑的。

草地旁的地板上摆放着一只碗口大的小鱼缸,两条细小且身体透明的鱼,像飘着两片小柳叶。

毫无疑问,这是九溪的言庄,言格的卧室。

可……她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不记得了。

而且,言格去哪里了?

她拉开木扇门,顺着楼梯下去。

一楼没人,只亮着清幽的灯。

迈过门槛时不知怎么没站稳,晃了一下,脑袋砰地撞到门沿,痛死了。

甄意捂着头,龇牙咧嘴。

刚才下楼时也有点儿打晃,怎么好像肢体不太协调?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绷带,蹙眉,和淮如打架伤了这么多处?

外边的庭院里亮着乳白色的纸灯,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风声吹过角落的枇杷叶子。

头顶是低垂的秋夜的星空,灿烂,静谧。她忽而就想起中学时背过的诗:“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她对这里不熟,不好意思乱跑,索性走下一步,坐在石阶上托着腮,边看星星边等言格,仙王座,仙后座,双鱼座,鲸鱼座……

都是很多年前言格教她的呢。

想起当年,她说要看流星雨,放学了非不让他回家,缠着他坐在教学楼顶上等。可她这个冒失鬼记错了时间,哪里有流星雨哦。

她沮丧又自责,难过极了。

言格却说:“我教你看星座吧。”

他用那样淡然又平平的语调给她指星星,她很费力地理解和仰望,觉得真是委屈而苦恼。那些个鬼画符的点点怎么会是星座?

除了北斗七星像勺子,仙后座像王冠,双鱼座哪里像鱼了?大熊座也分明不像大熊嘛……

想起旧事,甄意忍不住笑了。风一吹,她听见了夜风里的驱邪铃。

啊,她立刻起身。她睡在这里,他怎么会跑远?一定是在塔楼的书房里啊,风铃都在召唤她了。

她颠颠地跑去。上到二楼的书房,还是没有看见言格。

三楼?

她蹑手蹑脚地沿着木楼梯往上,想突然蹦出去吓他一跳。

快要靠近时,隐约听见了言母的声音:“……上次拿刀伤了你,太危险了。另一个也出现了,之前就窜通那个精神病伤害你,下一次她的刀就对着你了。”

声音太轻,甄意并没听清楚。

想听言格的声音,他却没搭话。

“……天天地闹腾,你看你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呢,要拿命给她耗吗?”

言格清淡道:“她已经好了。”

“……是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到时伤得最惨的还是你。”

言格声音更淡了:“我现在很忙。”

在赶人。

没声音了。

甄意不好意思偷听,隔得比较远,只听到言母声色不好,而言格漫不经心地搭理。

很快,脚步声过来。

甄意一惊,赶紧退后几步,跑去下一层,装作才来的样子。可言母早已瞥到她逃窜的身影。

走去下一层,言母脸色愈发不悦。

看着甄意茫然忐忑忘了一切的样子,想想3楼火烧后的狼藉,想想这几天她在院子里的尖叫哭闹伤人自残,以及言格夜以继日的安抚都不能让她平静,甚至对言格施加伤害……

她心里真是……

言母竭力平息胸口不稳的起伏,眼神却掩饰不住锐利和不喜,直接道:“甄小姐,女孩子不要随便到男孩子家过夜。”

甄意稍稍一愣,赶紧解释:“我和言格是男女朋友了。”

“订婚了吗?”言母问。

甄意一梗,想了半晌,后知后觉地脸红了。她被嫌弃行为轻浮……送上门了吧。

“阿姨,”她没什么底气,“你是不是讨厌我?”

言母忍了忍,吸着气转身下楼,自然无法说她精神有问题,说她害惨了她儿子,只冷漠道:“讨厌说不上,只是觉得你配不上言格。”

甄意惊怔。心里像利刃刺过,戳心肝地疼。她原以为言母对她是一般母亲的抵触,可没想她从心底看不上她。

她……配不上言格?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因为喜欢,就欢腾地追随。当年学校很多人也这么说,甄意疯疯癫癫的,成绩那么差,配不上言格呢。

可那样的闲言碎语,她从不在乎,也远远没有言母此刻这一句伤人。

她终究静了下来,垂着眸说:“我不觉得我配不上言格。”

“虽然希望您喜欢我,但我也无法因为您对我的看低而去改变自己原来的样子。我会把您当长辈尊敬,但很抱歉,我不会因为你不喜欢而离开言格。”

言母头都没回,拿背影和她说话:“谁是你的长辈?”

甄意又是一怔,她说话可谓是句句刺心。她心里负着气,一时忍不住,反驳般地问:“意思是您希望我不用考虑您的感受吗?”

言母缓缓下楼,声音仍是优雅:“就冲你这一刺就怒,一激就失控的教养……”

后面的话没说完,甄意脸却红了。

“甄意。”言格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上一个楼梯的拐角,脸色微凉。

甄意一吓。

他一定都看见了,她不礼貌,被他母亲训斥,今晚的丢脸在这一刻登峰造极。

她忐忑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咬着唇不吭声,委屈,却不敢回答。

他太安静了,她有些怕。

怕他生气,或者,他已经生气了。

“你过来。”他似乎命令。

她嘴唇颤抖,硬着头皮缓缓走上楼梯,心底无助,悲哀,委屈,想哭。

她蔫茄子一样耷拉着头,杵在他跟前。

言格抬起她的脸,眉宇间笼着极淡的阴霾,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拭额角。她刚才撞到了门。

怕她疼,竟无意识地轻轻给她呼气。

甄意呆一秒,眼泪夺眶而出,砸在他手心,滚烫的。言格倒怔愣了一下,脸色瞬间柔和下来,说:“破了一点皮,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瘪嘴,声音很低,仅限他听到:“哪里是因为这个。”

低眸一看,楼梯下,言母早已离开。

言格道:“如果是因为母亲,也不需要哭。”

“她很不喜欢我。”

“没关系,她也不喜欢我。”

甄意不太明白:“什么?”

他淡淡道:“她比较喜欢言栩。”

甄意不作声了,他的表情是不想过多讨论的样子。

她望一眼三楼,问:“那里像有什么东西煳掉了。好像是纸烧掉的气味。”

他自若地说:“昨天有只青鸟飞进来撞倒蜡烛,起火了。”

甄意顿觉惋惜:“那里面有好多书的。”

言格想着她的脚伤,扶着她往下走:“没事,都是练字的字帖。”

“哦。”她还是遗憾,“即使是练习,留着也是记录啊。”

再次回到言格的卧室,

甄意扑到床上,在被子里枕头上言格的气味里打滚。言格端着一碗清粥进来,就见她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灯光朦胧撒在她身上,像遥远的梦境。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她一直像此刻这样,快乐无忧,永远不要知道那些黑暗与悲伤。

刚才去清理塔楼上的废墟,母亲说她生病了,和她在一起会很累。他不觉得。

当年,她喜欢上一个冷漠封闭的人四年,累吗?

过去,世界都说喜欢他很累,她说没关系;现在,世界都说照顾她很累,他也说没关系。既然都有缺陷,就一起永不分开吧。

她察觉到他进门,立刻坐起身:“言格,为什么我不记得淮如的事了?”

言格示意她过来喝粥:“她坠楼死了,你受刺激情绪失控,我只好先把你带回来。”

“是你在照顾我?”她探头问。

“嗯?”

“你憔悴了好多,像没有睡好。”她微拧眉心,语带担忧。

“没,你一直在睡觉,不需要照顾。我是因为工作忙两头来回跑。”他揉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