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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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言格的嗓音不再平和,变得低沉。

“想问你,你承不承认迷奸了我?”杨姿嗓音袅袅像难以捉摸的纱,再次点一根烟。

打火机轻磕的声音,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司瑰咬着牙,拳头握得咯咯响。

言格有足足十秒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一贯澄澈安定的眼眸变得狠烈,像看着很远的地方。

甄意……

他很清楚,不管说什么,杨姿都……

他眼中浮起泪雾,一字一句,道:“杨姿,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话音落后,再是寂寞。

电话那边传来细碎的声音,指甲拨弄着人的发丝和头皮。

一屋子的警察眼睛都红了。

“浑……”司瑰失控,要冲上去夺电话,却被几个警司捂住嘴拦下来。

嗞嗞的灼烧发根和头皮的声音,杨姿手中的另一根烟戳进了甄意的后脑勺。

言格固执地睁着眼睛,泪水一下弥漫眼眶。

可甄意没有作声,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言格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发颤,心像是被重锤狠狠一击,没了动静。

他咬了咬牙,一瞬间身上莫名散发出冰冷彻骨的气质,像从内心最深处侵染而出。

可说出来的话,依旧淡漠:“杨姿,你想要什么?”

“两样。”她褪去轻松的语气,谈条件,“生我的那个男人向我道歉;把厉佑放出来。”

言格没答。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给你们三天时间。不然……”杨姿笑一声,“言格你放心,我不会杀甄意。但如果把她囚禁起来,关上几年,让她给别人生一个小孩。你说,那时她还会回去你身边吗?”

司瑰的眼泪疯了般流下,被捂住了嘴,痛苦地呜呜直哭。这样的话叫警察都无力而悲伤。

“让她来求求你吧。”她大发慈悲,电话换给甄意。

言格心里一紧,便听见电话里窸窸窣窣,像有谁在动。他冰封了一整天的心瞬间软了,他很清楚,是甄意。

每个夜晚,每个清晨,身边的她迷糊在梦里,动来动去时,就是这个声音。

他张了张口,用尽全身的力量,竭力忍住喊出她名字的冲动。最终紧紧抿唇,一声不吭。

“言格……”她嗓子哑了,声音却意外的柔软,仿佛带着微笑,想说她没事。

他一直都知道,甄意是个很爱哭很爱叫的女孩子。可她也会很安静,很沉默。就像刚才。

他静静听着她微弱的呼吸,眼神非常幽深专注,脸颊非常淡漠冷清。想说什么,信号却断了。

嘟嘟的空响让每个人的心沉落谷底。

警察们面色严峻,他们遇到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这就是杨姿于boss的利用价值。

言格攥着电话,不经意握了握拳,很想努力,可,已经无法再控制。

他的心一寸寸在发凉,冷得像,冬天到了。

甄意含着泪水,望着虚空。

言格一句话没说,可她知道他一定流泪了。一想到他立在一众人群里却孤独寂寞的样子,她就痛得撕心裂肺。

言格懂她的,他知道她有多爱面子,有多心疼他;他知道他要是违心地承认,她要心痛死,还要给杨姿活活怄死。

她那么相信他,她一定会等他来救她啊。一想到他此刻沉默的心痛,她的心就酸得像是泡进了泪水里。

好想他。好想,好想。

杨姿挂了电话,冷眼瞧着甄意。她额头上、脖子上、背脊上,全是冷汗,嘴唇惨白得像纸张。

“甄意,你听见了没?现在知道,我的人生有多凄惨了吧?”杨姿转身走去桌子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在手中轻晃,

“所以甄意,你觉得你比我成功,是真的因为你比较厉害吗?不是的。是因为你天生命好。”

甄意无力地伏在墙上,后脑勺的烫伤几乎已经让她虚脱。那一瞬,她痛得像是所有的神经齐齐断裂。她以为自己会活活痛晕过去,可她一次次居然挺了过来。

“杨姿,你杀了郑颖,因为她是你的亲妹妹?”

“她抢走了我的人生。”杨姿很简单地一句话概括,并不像以前的那个杨姿,说起自己的苦难就会事无巨细将所有的悲惨都倾倒出来。

完全露出本来面目后的杨姿,非常的主动且有控制力。

半晌,她语峰一转:“也没什么,就像你抢走了你姐姐的人生,她也想让你死一样。”

“你胡说什么?”

杨姿手里晃着刀走过来,轻蔑地笑:“甄意,你一直有病你不知道吗?别人都以为你很坚强,你很强大,那是因为你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给你姐姐了。你的人生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你在吸取她的生命!”

甄意扭头,脸色苍白,目光却尖锐:“我姐姐现在好好的。”

“你姐姐甄心,在美国工作吧。很有钱对吧。那我告诉你吧,那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甄意,你有病你知不知道?”

甄意的脸渐渐变凉:“杨姿,你疯了吗?”

“甄意,你清醒的时候听过你姐姐的声音吗?你见过她吗?你有没有和她的合照。”杨姿拿起一摞纸,递到她面前,

“你看好了。这是你的护照复印件,甄意,你的名字。今天上半年,就是唐裳的案子之后,你去过美国。这是你的出境资料,这是你在街上的照片。你自己买了一件碎钻的裙子,寄回了中国。”

甄意愣愣的,望着照片上的自己,摇了摇头:“我没去过美国。”

“护照的签证都在!更可笑的是,这是你在美国银行开设的账户资料。户名就是你,YIZHEN。每个月往你在中国的甄意的账户上打钱。这就是你姐姐寄给你的钱。甄意,你和宋依一样,人格分裂。你嘴里所谓的甄心,其实就是你自己。”

杨姿拿着这些资料,一句一句缓缓地说出来,仿佛抽丝拨茧,看着甄意惨白得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的脸,她缓缓地勾了勾唇角。

“你胡说!”甄意怒斥。

“哦,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杨姿优雅地笑笑,“八年前,你控制不住,变出了甄心的一面。你伙同厉佑一起,找人打伤了言格,把他扔在垃圾堆里,侮辱了他。”

“我说的侮辱,意思是……”她凑近甄意的耳朵,缓缓说出了那个词。

甄意被刺激得一动不动了,双手紧握成拳,眼睛阴冷得像是寒冬,一瞬不眨,死一般盯着杨姿。

杨姿变了脸色,唇角阴鸷地勾起,一字一句,仿佛宣判死刑的修罗:

“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你觉得我杀了郑颖,这种行为很可笑吗?那甄心其实更想杀你呢。因为,甄意,你只是个实验品。”

甄意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咬着牙槽,可牙缝里还是溢出了一丝痛苦的呜声。

就在片刻前,杨姿手中的匕首切进她的背上,深深地划过,汩汩的鲜血顺着银光闪闪的刀刃流进她的手心里。

甄意痛得眼前发晕,冷汗直冒,鬓角的碎发全被疼痛的汗水沾湿。

杨姿贴在她耳边:“甄意,我问你,除了你之外,有人见过你姐姐吗?你爷爷,你表姐,见过她吗?”

甄意呼吸沉重,却异常地执拗,不肯屈服:“我小时候被送到孤儿院去,姐姐被送去美国了,所以大家不会提起她!”

杨姿眼中闪过冷光,手稍一用力,甄意猛地撞向墙壁,只觉刀刃仿佛戳进她的脊骨,痛得她脑干都拧成一团,差点儿活活昏死进去。

“我来帮你好好想想。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姐姐,高中时候的火灾她救了你?她从哪里冒出来救的你?救你之后,她又去了哪里?”

她咬着牙吸气:“她刚好回国看我,然后她又回去了。”

“甄意,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人救你,是你自己跑出去的。你不信,我再问你,艾小樱死的时候,戚勉骗你的时候,还有前些天你杀死淮如的时候……”

“我没杀她……啊!”甄意惨叫,趴在墙壁上痛苦地挣扎。

“就是你杀的!这些时候你的记忆都去哪里了?甄意,你和宋依一模一样。因为那部分记忆属于甄心,所以你根本不知道。”

甄意猛地怔住,原本因为剧痛而猛烈颤抖的身体也瞬间止了动静。她缓慢地回头去看她。

头顶的白色灯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照成几乎透明,她的眼睛背着光,阴森森的,带着十二分的冷意盯着杨姿。

杨姿莫名地从她空洞的眼窝里察觉到一丝森森的凉意,可她并不太害怕,因为甄意看上去并没有看她。

是的。

甄意并没有看她,她保持着惊醒时最后一刻的姿势,脑子里却早已不受控制地炸开。

高中的火灾,姐姐救了她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表姐说她帮忙抛尸,处理了艾小樱的尸体,她记得她没有;警察说击打艾小樱的除了书镇还有山中的碎石,她记得她没有教戚行远重复击打;

戚勉后来笑着说谢谢她的一耳光和一脚飞踹,她莫名齐妙;

有目击者说看见她把淮如推下楼,可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人格分裂?

不对,言格知道有姐姐的存在,他知道有甄心这个人存在,他……

耳旁回响起言格清淡低醇的声音:“甄意,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找甄心,找言格。”

“记得,找言格。”

是艾小樱死的那天,她从表姐家回去,无意识跑去了HK大学的那棵树下,遇到了言格。

这句话,她以前并没有印象,此刻想起竟叫她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什么都明白了。

只以为以前对言格的付出是值得了,如今才知远远不及他,才知他沉默地、包容地、在她毫不知情间定下了这样的契约。

执子之手,一生偕老。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她想起清醒后他消瘦的容颜,他身上各处的伤。

竟全是她所为。

他知道她有病,很重的病,他却愿意终其一生守护身旁;哪怕她一辈子噩梦重重,发疯失控,他也愿意耗上他的所有,用一生的时间一次次给她编织美好的梦境。

言格,你怎么能如此爱我?

甄意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凝视着虚空,嘴唇动了动,两个字,却没有声音:言格……

“甄意,淮如的事情发生后,你是不是混混沌沌过了很多天?言格是不是对你很好,对你很主动?他有点儿不像他的性格了,主动提出让关系更进一步,主动和你更亲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杨姿毫不留情道:“因为你是个疯子,是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他怕你哪天又发疯发病去杀人了。”

甄意不吭声,眼泪无声而汹涌地流。

杨姿说罢,缓了声音:“甄意,现在是不是很痛苦?听我的话,求你的姐姐,让你的姐姐出来救你。你有过这种经历的,痛苦的时候喊你姐姐,就不会再痛了。”

甄意只是流泪。

虽然一直在哭,却不和她争嘴了,眼神也褪去了冷漠,比先前反而柔软哀伤,丝毫没有要被打垮或是压迫至极限的趋势。

杨姿看在眼里,渐渐失去了耐性:“我小时候从门缝里看见过我爸对我妈施加过的很多种虐待,”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条两指宽的皮带,用力一挥,空气里打出“噼啪”的爆裂声。

甄意陡然止住眼泪,害怕地背脊发凉,身子骨全紧绷了起来。

“甄意,把这具身体交给你姐姐吧。让她出来,你就感觉不到疼了。”

可甄意泪流满面,一句话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言格说过,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想他的名字;如果出了事,找言格,不要找姐姐。

她答应过听他的话。

所以,她死也不要找姐姐。

黎明前的警署里,灯火通明。

季阳疲累地坐在椅子里,用力揉着眉心。

抬头看过去,

言格插兜立在墙边,不言不语,碎发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里的海,平静而深沉,不透露任何一点情绪。

自他之前向警方提出那个奇怪的要求后,他便一直如此,静静伫立在一旁,无声无息。

警方已经搜索了各处的道路监控,调查杨姿的住处和人际关系,却没能查出她的行踪。

众人忙碌之时,言格向陈sir提出了一个要求,查一下HK最近有没有大批失踪人口和易燃易爆类化学品的购买记录。

季阳很容易猜到了他的动机。他在怀疑,囚禁甄意的那个地方还关着其他的人质,并有自制的爆炸物。

正想着,司瑰推门进来了,眼睛红红肿肿的,脸色却换做了工作时的认真坚毅,直奔言格而去:

“没有人报告失踪,但是有一个巡警上星期发现兰亭区很多流动人员,像乞丐、按摩女之类的少了很多。当时我们以为是治安变好了。至于你说的自制炸弹化学品,我查过了,像硫酸铵、氯化钾、铝沫、硝化甘油、硝基甲烷、硝酸钾酯之类的个人购买量有异常。”

言格没表态,不知听也没听。

陈sir奇怪:“个人购买量有异常是什么意思?”

司瑰道:“我昨晚把HK城几十家危险化学品店跑了一遍,查了记录,大多是学校和机构的,只有少部分个人限量购买。但我怀疑有人分别在所有店里买了这些东西,因为那些店在上星期的同一天出现了好几类化学品的相同的购买量。”

身旁几个警司都投来讶异的目光,没想司瑰会这么拼命有干劲。

言格点了一下头:“和我想的一样。”

季阳起身,走去他身旁:“你认为对方有如此缜密?”

言格嗓音很低:“不是缜密,是他们一贯的办事态度。如果失败,玉石俱焚。”

“意思是现在警方还没找到他们的所在地,而即使找到了,我们面临的也是一个躲在炸药库和人质背后的凶手。”季阳问。

“对。”言格道,“即使找到了所在地,警察的包围只会让他们选择同归于尽,没有谈判的余地。”

季阳拧眉想了想:“他们不是要厉佑吗?”

言格还没来得及回答,陈sir就说:“上边不可能放厉佑走,人质交换是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