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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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晨光中,阮溪阮洁和阮翠芝呼吸着山间沁脾的空气,踩着山路从金冠村回凤眼村。太阳在东边的山头冒出一个尖,描出绵延起伏的山线。

阮翠芝说:“你们五叔中午前应该能到家。”

虽说两家隔得远,但一切都还是掐着时间来的。阮长生是计算好时间去的镇上,在钱家吃完酒席带新娘子回来,到家刚好赶上今天中午的酒席。

酒席零零散散地吃,热闹到晚上闹洞房,婚礼便算结束了。

阮溪看一眼阮洁,笑着说:“不知道我们这位小妈到底长得什么样。”

阮洁:“五叔眼光高,肯定长得非常好看。”

去年来过那一次有村里人看见,就说长得很好看。

三个人说着话往家回,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吃早饭,于是一家子人盛饭的盛饭,拿筷子的拿筷子,然后陆续在桌边坐下来,一起吃早饭。

歇过了一天,阮长富和冯秀英的气色都好了不少,不像昨天刚回来的时候那么疲惫。精神神情放松了,家里的气氛自然也放松,更像一家人了点。

既然是一家人,当然就该说点无关紧要的闲话,不该拘着,把家里搞得像领导接见会一样,人人都注意自己的言行和举止,生分又疏远。

刘杏花问冯秀英,“小兵多大了?”

听到这话,冯秀英看一眼站在自己怀里吃饭的阮红兵,笑一下道:“按周岁算六岁了,六九年生的,现在还在上幼儿园,打算明年让他上一年级。”

刘杏花顺着话下意识想问其他几个孩子怎么样,但想想她都没见过,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打住没往下问。

于是她接着话题又说:“能上学好啊,山里孩子苦,想上学也没地方去。”

说着她看一眼阮溪阮洁阮跃进和阮跃华,“他们都是,闹革命之前呢还上过几年学,然后闹革命把我们这唯一的老师给闹没了,不让人教书了,就再没上学了。”

刘杏花说这话也单纯是顺着话题下意识接的,但她说者无心,别人听者有意,阮长富和冯秀英那脸上的笑容瞬间就看起来没那么自然了。

毕竟这话里的对比太明显了,他们其他几个孩子都在城里上学读书过好日子,只有阮溪一个人在乡下,连小学都没能读完,过着山里的苦日子。

阮长富说:“这次把小溪接过去,让她继续上学,还是得识字才行。在这山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外面才知道,不识字跟瞎子似的。”

他当初识字也不多,是后来到了部队里慢慢扫盲的。

听到这话,阮翠芝看向阮溪,两人暗暗交换一个眼神谁都没说话。

那边孙小慧开口道:“大哥大嫂,你们这次要把小溪接去啊?”

冯秀英笑笑,“条件允许了,要接过去了。”

其实也是因为不能再捱了,再捱阮溪就快能说人家了。要是真把她放在乡下彻底不管,让刘杏花给她找个乡下人随便嫁了,怕是他们会被阮溪记恨一辈子。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他们还没有狠心到这个程度。

而且早就说了要接阮溪过去,说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直接当做不算数。

孙小慧笑起来,看向阮溪又说:“小溪,你要去城里享福啦,叫人羡慕哟。”

阮溪看向她,不客气道:“二妈你是嫉妒吧。”

“……”

孙小慧脸上笑容蓦地一僵。

这死丫头!

这种气氛场合下,都不给她留面子!

孙小慧僵着笑没说话,旁边冯秀英忽好声好气说:“小溪,别这么跟长辈说话。”

阮溪闻言又看向自己这位亲妈。

她面色和眼神都十分真诚,像单纯的孩童一般,看起来没有半点的虚假和话里有话,开口说:“那要怎么说?没有人教过我,我不是很会。”

然越是这样,冯秀英和阮长富就越是尴尬并感觉内心有愧。

冯秀英干笑一下说:“以后再慢慢教你。”

阮溪微微一笑,“谢谢。”

大概是有些适应了,冯秀英这次看阮溪这么客气生分没再觉得尴尬,相反还下意识松口气,因为这说明阮溪虽然怨他们,但是是愿意跟他们走的。

本来她还担心,觉得阮溪怨恨他们,可能会跟他们大闹特闹一场,并且不愿意跟他们去城里,会闹得鸡飞狗跳叫人看笑话。

但看她现在这态度,她虽然和他们生分客气,却还是愿意去城里的。

想想也是,只要不傻,谁愿意呆在乡下受罪呢?

愿意去城里就行,不吵不闹更好,给他们留了面子,他们自会好好补偿她的。

今天是阮长生结婚的正日子,所以家里很快就忙碌了起来。村上的人有的过来帮忙,有的过来找阮长富聊天说话,人来的多了,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作为晚辈,阮溪没再去多忙活,只安心等着阮长生接新娘子到家。

估摸着接亲的队伍到家还得有一会,于是阮溪把阮洁叫到一边,躲到草垛后,私下里和她说话:“小洁,今早在饭桌上你也听到了,爸妈要接我去城里了。”

阮洁点点头,提起这话来有些不舍,不过她还是说:“姐你安心去吧,别留在这山里了。城里的日子好过,还有学校上学,比山里好多了。”

阮溪看着她的眼睛,“我要带你一起去。”

阮洁闻言一愣,眨着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阮溪伸手拉起她的手说:“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跟你说的过,要带你一起走出大山,这次就是机会。如果你这次不跟我走,以后就怕没有机会了。还有知识改变命运,只有有足够多的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你和我一起,我们去城里读书。”

阮洁听着觉得很心动,但是……

阮溪没让她说话,只问:“你什么都别说,只需要回答我,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阮洁抿抿嘴唇,片刻重重点一下头。

如果真的能去的话,她当然想去,但是……

这实在是太没有可能了,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这种事。

阮溪拍拍她的手,“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交给我来办就行,我去说服他们把你一起带上。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就算你爸妈闹翻天,也不准动摇,知道吗?”

阮洁看着阮溪的眼睛,在她的眼神中获得了无限的力量。

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阮溪又重重点头,“嗯!”

姐妹俩躲在草垛后面手握手说着悄悄话,从乡下说到城里,说到以后,然后忽听到一声妇人大喊:“来啦!来啦!新娘子来啦!”

听到这话阮溪和阮洁眼睛都一亮,手牵手就往外跑,“快看看去。”

而听到这声喊跑去看新娘子可不止她们两个,还有村里其他的大人小孩。他们全都跑到路边凑热闹,搞得跟迎接仪式似的,一时之间热闹得很。

阮溪和阮洁挤在人群里伸头看,只见山道上早有一堆大人小孩跟在了阮长生的接亲队伍后面,全是跑过去跟着凑热闹的,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看新娘子。

新娘子穿着一身红衣,坐在绑满大红绸花的轿椅上,盘着头化着妆,给碧绿的山间增添了一抹靓丽的鲜红。

火红的喜悦跳跃在所有人的眉毛上。

阮溪和阮洁挤在人群里等着接近队伍走近,等到走近了以后,阮洁抓着阮溪的胳膊晃道:“姐,你快看快看,果然长得很漂亮啊,我就说五叔眼光高嘛。”

阮溪笑着,“我看到了,确实是很漂亮。”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同样看着新娘子在窃窃私语——

“唉哟,小五子这媳妇还真是好看呢。”

“还是人小五子有本事,不要媒婆物色跑腿撮合,省了家里多少钱多少事啊,人自己出去物色,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不说,还是镇上的!通天的本事啊!”

“谁说不是呢,真是叫人羡慕死了。”

……

阮长生跟在轿椅边,笑得那脸上都跟映了红纸似的。

阮溪和阮洁冲他挥挥手,叫他:“五叔。”

阮长生看向她俩,冲她俩挥了挥手。

等阮长生带着新娘子到家门前,轿椅落地,新娘子下来,接下来又有拦门等一系列的事情,全是家里亲戚凑个热闹,要喜糖沾喜气。

等新娘子进门后到新房里坐下来,还有不少人趴新房门口,伸着头往里瞧,一边瞧还一边说:“唉哟,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小五子真是好福气。”

钱钏听了话自然开心,但她不好意思大小,只是抿唇低着头笑。

也是等闹过了,阮长生才知道大哥阮长富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中山装,找到阮长富面前,笑起来道:“大哥你回来啦!”

阮长富正坐在高板凳上和村里老人说话,看到阮长生,他忙站起来,眉眼堆满笑道:“你结婚我能不回来吗?瞧瞧,小五子都成大人了,娶上媳妇了。”

阮长生笑着说:“首长亲自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也太有面子了!”

阮长富抬手捶他一下,“我是你大哥,什么首长!”

被亲大哥捶了一拳,一下子找到了一家人的熟悉感,阮长生更是乐得不行。

新娘子到家,宴席很快便开始了。

阮长生带着穿红衣的钱钏到桌上敬酒,和家里的人都认识一番。敬了父母再敬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然后是阮翠芝阮翠兰,剩下还有阮溪这一辈的孩子。

宴席开始后阮家热闹不停,到了晚上又有闹洞房,一直热闹到夜深。

这一天是单属于阮长生和钱钏的。

阮溪阮洁和阮翠芝夜半回到裁缝铺,困得眼皮打架,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次日仍是早起回到阮家,热热闹闹陪新进门的钱钏吃早饭。

吃完早饭,阮长生带钱钏出门到处逛去,明摆着是炫媳妇去的。

毕竟之前谈恋爱怕人说闲话,都没带过来过,现在可是正经老婆了!

阮长生带着钱钏出去后,家里就清净了下来。

因为家里喜事刚过,而且阮长富还没有走,所以没人立即去干活。阮长贵只要有机会就跟在阮志高和阮长富身边,既是巴结大哥阮长富,也是跟着沾光。

而阮长富也没多少时间耽误,路上花的时间太多,在家里便不能多留。他和冯秀英说好了再留一日,明天就得回去了,不然时间肯定不够。

既是如此,有些事情自然就不能拖。

于是冯秀英麻烦刘杏花叫了阮溪去房里,和她正式说去城里的事情。

冯秀英满脸亏欠对阮溪说:“小溪,妈知道这些年亏待你了,妈心里也很不好受。爸爸妈妈现在打算接你去城里,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阮溪看看冯秀英又看看刘杏花,沉默片刻说:“是有一个要求。”

冯秀英看阮溪愿意好好跟她说话,心里感觉舒服,便忙道:“有什么要求你说,只要爸爸妈妈能够做到,一定满足你。”

阮溪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一个人过去心里不踏实,毕竟我没在城里生活过,怕会不适应,和那边的姐姐妹妹也没感情,怕相处不到一起,我想带小洁一起过去。”

冯秀英听完话微愣,看向刘杏花。

刘杏花也有一些意外,愣了小一会。

她不知道阮溪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听阮溪提出来了,她愣着的时候就想,要是把阮洁一起带去岂不是更好?姐妹俩有个照应,而且阮洁能彻底摆脱孙小慧那个毒妈,以后嫁个好人家。

看冯秀英不出声,刘杏花回神忽清一下嗓子说:“要我说倒是可以,小溪和小洁向来感情好,一起去的话我也放心。你那边已经那么多孩子了,多小洁一个也算不上多,这么大了不要你费什么心,多吃一口饭的事,不行的话我定期给你们打钱。”

听到刘杏花提到打钱,冯秀英连忙道:“妈,这怎么敢呢?”

为了让冯秀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刘杏花想一想,拿阮长贵孙小慧往上顶,看着冯秀英继续说:“小溪从小就放在家里,也算是她二叔二婶带着长大的,他们帮你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现在让你们帮他们养几年,也不算过分吧?”

阮长贵和孙小慧连阮洁都不管,当然更没管过阮溪。

但为了让老大两口子答应这件事,只能用这种事情绑架他们了。刘杏花还是了解阮长富的,这样说的话,他肯定会答应,他最是要这种面子的人。

他和阮长贵是两个极端,阮长贵是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事事都以自己小家为重,不肯吃半点亏,不能让别人占半点便宜。而阮长富则是更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更在乎别人对他的印象,所以对别人更大方,自己家里的人倒是要往后排。

果然还没等冯秀英出声,阮长富走进屋里来,开口就说:“妈说得对,那就把小洁也一起带过去吧。老二这些年替我照顾家里不容易,这也是应该的。”

刘杏花看一眼阮溪,阮溪悄悄把手放到她手心里,轻轻捏她的手指。

冯秀英向来没什么主意,什么都听阮长富的。既然阮长富已经开口答应了,她自然什么都不说,只道:“那就叫小洁也收拾收拾,明天跟着一起去。”

阮溪开心了,低眉抿唇嘴角堆笑。

冯秀英看她这次脸上的笑意是真实的,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样倒是也好,至少她这女儿能高兴些,对她态度好些,不会一直叫她尴尬难堪。

心里正舒服时,她忽又从高凳站起来,哎呀一声道:“回来一直忙一直忙,小五子结婚又热闹,我带了一包好吃的回来,都忘了拿出来了,你说我这脑子。”

刘杏花直接拉着阮溪站起身,“那就去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