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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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年底。

寒冬烈风,大雪飘飘,各地官员陆陆续续进了京,朝中需要决断的事摞成小山那么高,柳蕴要么在御书房,要么在文渊阁,片刻都离开不了。

决明与小公子都不放心,都怕自己父亲累着了,决明想去进宫瞧一瞧,奈何小葵花不让他走,抱着他的腿黏着他,自从她醉心学习武功,就缠着决明问这问那,一找不到决明就不愿意,把决明看得死死的,小公子遂拦住了决明,“哥哥在家陪小葵花吧,我去便是。”

临近年底,府里事也多,大管事许多事都要请示冬葵,冬葵也忙,小公子便没有打扰她,直接孤身去了文渊阁,见了柳蕴颇为认真地嘱咐一番,柳蕴听了难免想笑,他还没糊涂到被孩子提醒注意身体,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告诉你娘亲,我忙完就回去。”

小公子还是不放心“爹爹命人回去告诉娘亲吧,我在此看着爹爹。”

柳蕴捏了捏眉心,触及他板正的面色,就由着他去了,于是,他在文渊阁处理政务,小公子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翻着一旁的政卷,看了一会儿,不由勾了勾唇,柳蕴瞥见随意地问,“在笑什么”

小公子认真道“有意思。”

他从来没说过这三个字,但对着一堆旁人看来无聊深奥的政卷,他竟然觉着有意思,他爹突然觉着不太妙。

及至外地官员进了文渊阁,瞧见厅里坐着一位俊秀至极的小公子,瞧那面相与大人极为像,纷纷猜到他是大人家的小公子,一出了阁,聚在一起纷纷议论,“小公子坐在哪里做甚”

“据说是怕大人累着了,特地从府里来看着大人。”

“大人可真辛苦”

“小公子这份孝心感天动地”

感天动地的小公子看政卷入了迷,柳蕴忙得回不了家,他也不回家了,柳蕴无奈,派人回府告知冬葵一声,带着小公子宿在阁里特地腾出来的寝室。

寝室物品一应俱全,小公子与柳蕴睡在一张床上,起先两人还不挨着,慢慢地小公子蹭过来,他极少这样主动地亲近柳蕴,柳蕴叹了口气,长臂一伸揽他过来,“你还小,用不着不好意思。”

要是小葵花,早就趴在柳蕴身上胡作非为了,小公子到底性子不同,主动蹭过来已是他能做的极限了,就这还红了脸,此刻他安安静静地窝在柳蕴身边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柳蕴起床,动作放轻,可他睡眠浅,还是醒了过来,柳蕴要他多睡会儿,他不依,柳蕴俯身要为他穿衣,他垂着头抓着衣服,“爹爹,我自己可以。”

实际上柳蕴还不曾为他穿过衣服,这些都是冬葵为他做的,柳蕴倒是为决明与小葵花穿过衣服,大概是小公子沉稳得过于让人放心,他就没想过这个,今日一瞧,他分明错过了许多,当即从小公子手里拿过衣服,“就今天一天,爹爹谁也不告诉,明天起你还是自己穿。”

小公子良久才应允。

穿好衣服洗漱过后,两人用了饭,进了厅里,厅外候着几位尚书。

柳蕴坐在首位,小公子坐在他身侧,柳蕴命人过来,“让他们进来吧。”年底各部来开会,头一件事是先把这一年的帐报一报,本来皇帝也该来的,但今日他忙别的去了,就全权交给了柳蕴。

各部尚书进了议事厅,将各部的账报了,户部沈一槐苦苦捱到他们说完,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吼,“你们为什么要超出预算为什么连小公子都知道给多少花多少的道理,你们不知道么”

吼叫太过突然,又挺凄厉的,直接震得小公子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柳蕴侧身扶他坐好,眼皮子都没朝几位官员抬一下,想来是这几年他已见惯了这种场合,不想管了,腾出手摸了杯茶抿了一口。

小公子见他没有管的意思,左思右想,还是觉着不对,遂朝沈一槐轻声地说,“沈尚书,国家大事,慎之又慎,岂能用我这小孩子打比方”

沈一槐一愣,在场的人纷纷看向小公子,柳蕴握着茶杯侧头瞥过来,自家儿子端端正正地坐着,比自己还像个管事的,昨天那不妙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半响他收回视线,垂下眼抿茶去了。

他这还是不管的意思,小公子顿悟,闭紧了嘴巴,见柳蕴放下茶杯,索性眯上了双眼,神情茫然了,爹爹怎么不阻止他们

柳蕴不阻止,各位尚书已经吵开了。

兵部尚书笑了一声,“小公子所言甚是国家大事不可与小孩子花钱同日而论,我们花钱都是必须的,反倒是你这个管钱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我絮絮叨叨,没玩没了那我问你们怎么花的,你们怎么不说清楚,你说清楚,门外我的人托着算盘给你算,来,你说,我让他们这就进来”

“你什么意思不信任我兵部我兵部养兵,这是多大的事,你且问一问小公子,我部就算多花了,那也是花得其所”

“你承认你多花了吧”沈一槐尖叫

柳蕴眯着的眼睁了睁,抬袖往前伸了伸手,看样子是还想喝茶,小公子忙把茶递过去,他饮几口放桌子上,复又阖上了眼。

沈一槐这个管钱的,管的是尽职尽责,但凡从他手里出去的钱,他记得一清二楚,各部别想抵一点赖,他拍着手让户部算账的来,两大算盘呼呼啦啦的,一个竖墙上,另一个铺地上,把厅里占得满满当当,他这个户部老大就昂着脖子冷笑,“我给你们算个清楚”

这个情景每年都要来一遍,每当这个时候各部都心虚地去看好像睡着了的柳蕴,今年是看了柳蕴,又多看了小公子几眼,小公子面无表情,绝不多说一个字,心里想这账是算不清的,沈尚书顶多吓唬吓唬你们。

果然,柳蕴不出声,各位尚书就哈哈几声,他们深知这账是没法算的,不然柳蕴也不会眯眼了,沈一槐不过是借机耍威风,想瞧着各部向他低头,各部尚书说了许多软话,他就哼唧哼唧地舒服了,谁让这一年又一年的,各部天天找他要钱,还不给不行,今天可算出气出舒坦了。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午各部汇总这一年政务,柳蕴不再眯眼,上午有关钱的事他心里有谱,每一年他与皇帝散出去多少钱,需得补多少,都在两人计划内。

各部还没超出过他们的计划,之所以允许沈一槐耍威风,也是为了警告各部,但凡做得过分了,户部可以立马查账,所以每年柳蕴都不怎么听,但有关政务,他听得是极其认真,偶尔皱一下眉,几位尚书都心惊胆颤。

小公子听得认真,偶尔起身为他添茶,垂头时难得的勾了勾唇,被他看个正着,结束时问了一声,“适才为何而笑”

小公子想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三个字,“有意思。”

“那上午呢”柳蕴再问。

“也有意思。”小公子答得很快。

柳蕴脸色慢慢变了。

这孩子,怕不是觉着当首辅有意思吧

他遂拍了拍圈椅的扶手,意有所指,“你想坐这个位子”

这次小公子思索得久了点,回复起来条理清楚,“如果我能坐上,也不是不可以。”

柳蕴“”

许久之后,他阖了阖眼,“回家吧。”

两人已经一夜没回家,冬葵该想他们了,必须回去一趟。

父子俩回了家。

夜间休息时,冬葵问及小公子在文渊阁做了什么,柳蕴想了一下,还是觉着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好些,“他觉着有意思。”

“嗯”冬葵一时没明白。

柳蕴把话说明白了,“他觉着我做的事有意思。我从没听他说过有意思,这是头次,我想他兴许喜欢入朝堂做事。”

冬葵始料不及,“啊他想当首辅”

“约莫是的。”柳蕴拥她入怀,“别多想,他可比我强,就算入朝为官也没事。”

冬葵安心一点。

第二天,柳蕴早早起来去上朝,结果小公子已经在屋外等着了,“爹爹,我也去。”

柳蕴真怕他上了朝再说一句,“有意思。”就没答应他,只说,“上午进宫找我就成。”催他回去睡觉去了。

柳蕴忙到上午,以为小公子不会来了,结果小公子还真到了,随着他在文渊阁忙,随他去御书房见皇帝,还随着他去军营见将军,柳蕴跑的地方他都跑了一遍,最后回到宫里,他说,“当首辅就要做些”

“远远不只这些。”柳蕴道。

小公子哦了一声,“我觉着很有意思。”

柳蕴“”

忙到快放年假的时候,柳蕴与皇帝商议好了,去年放多少,今年还放多少,但不少官员纷纷上折子,表示他们对年假有话要说,柳蕴一般不搭理,把折子放那里落灰。

小公子却抱起它们到一旁,兴趣盎然地翻开看了看,有的人嫌少,竟还有人嫌多,那官员觉着年假放多了,容易让人生出懈怠的心思,应该过了除夕就干活的

小公子心想,这个人真勤奋,应当表扬。

柳蕴瞧他看折子就脑仁疼,小小年纪在想些什么遂一忙完就抱起他离开了,直到放年假前开宫宴,他才带冬葵等人进宫。

冬葵昨日才来过,此时的皇帝已长成了俊伟的青年,也立了皇后,皇后宴请女眷,冬葵坐第一位,她是极为喜欢这位皇后的,温婉大气,性子还好,把皇帝收得服服帖帖的。

皇后也极为喜欢她,私下里同皇帝说,“首辅夫人可真美,明明比我大,可是一笑可甜啦,好年轻啊”

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那都是我舅舅疼出来的。”

能让他道出这句话,可见皇后在他心底的分量,皇后怔了一下转瞬笑起来,“那陛下何时让我喊柳大人一声舅舅”

皇帝一笑“快了”

因为这层关系,皇后待冬葵越发好,冬葵瞧她的姿态就知道皇帝同她说了什么,回头与柳蕴提了,柳蕴让她不要在意,皇后的心意,拂了也不好。

冬葵也就回以更好的心意,今日一进宫,冬葵就先带决明他们去见了皇后,皇后抱了抱小葵花,偷偷对冬葵耳语,冬葵听了眼里一亮,扶她小心坐下,心里想着得和柳蕴说一声,柳蕴会替陛下高兴的吧。

快开宴时,冬葵先带着孩子们去了殿里,柳蕴在高位上招手,几人走过去,小葵花坐在柳蕴怀里,皇帝与皇后也到了,年宴一贯热闹,群臣家眷都来了,几个孩子瞧见自己的朋友,都跑出去玩去了。

冬葵命人跟上去看着,殿中央歌舞不停,柳蕴把玩着冬葵的袖子,冬葵借机低头,告诉他一个他还不知的好消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陛下是真长大了,都是要做父亲了。”

一转眼,那个曾经说要为她撑腰的孩子长成了年轻的帝王,有了皇后,有了孩子,冬葵眼里一酸,柳蕴深深地望过来,“喜事,我们得替他高兴。”

冬葵止不住地点头。

高座之上,皇帝眉眼疏朗,依稀有点柳家人的影子,柳蕴瞥去一眼,捏着酒杯饮了口酒,冬葵说,“少喝些,我瞧陛下都喝几杯了,想必皇后娘娘告诉他了,他高兴。”

陛下若醉了,柳蕴就得撑场子,柳蕴由此放下酒杯,笑了一声,“他如今用不着我撑场子,他是真能自己撑事了,我也该回家歇着了。”抚了抚冬葵的脸颊,“我该回家,陪我捡回来的小姑娘了。”

冬葵怀疑他喝醉了。

宴会结束时,群臣带着家眷离场,三个孩子也都乖乖地回来了,等着冬葵与柳蕴回家。

偌大的殿里,灯火通明,皇帝是喝了不少,英郎的面容抬起,朝柳蕴喊了一声,“舅舅。”

柳蕴提步迈上台阶,到了跟前,皇帝拉着皇后的手,“快喊舅舅。”皇后规规矩矩喊了一声,皇帝松了她,抱着柳蕴的腿矮了下去。

冬葵忙带着孩子们与皇后一起离开,殿里静寂,柳蕴目光清明,没有一丝醉意,垂眼看着年轻的帝王,“喝了多少”

皇帝抬头,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神态醉晕晕的,嘴里否认,“朕没喝,朕好开心”

柳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既然没醉,臣同陛下商量点事情。”

“舅舅说。”

“陛下这一年都做得很好,已经不需要臣了,明年陛下再择一人进阁,臣就可以回家歇着了,可成”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幼帝长大成人,能独自撑起整个朝堂,那么他就可以从朝堂与柳家的桎梏里解脱出来,和那个在归化捡来的姑娘慢慢度过余下的人生。

“成,舅舅说的都成”

皇帝拍手大笑。

醉得更厉害了,柳蕴怀疑他没听清,果然第二日他再进宫试探,皇帝已经为昨日的醉酒感到懊悔不已,“诸位爱卿会如何想朕”

柳蕴道“陛下放心,他们没见到陛下醉酒。”

皇帝顿觉逃过一劫,兴冲冲道“舅舅,皇后有孕了,朕要做父亲了”

“恭喜陛下。”

柳蕴笑了一声,“那陛下可还记得昨夜臣说了什么”

皇帝面上笑容一凝,他依稀还记得一些,可此时此刻他想否认,他不愿柳蕴离开,昨夜他酒醒了,与皇后讲了许多,皇后抱着他,问了这么一句话,“陛下都这么大了,还要寻求舅舅的庇护么”

皇帝摇头。

皇后又道“对的,陛下不需要旁人的庇护了,陛下已经有能力庇护旁人了,何不庇护一下舅舅”

皇帝默然良久,笑了一声,“舅舅累了,是时候歇着了,舅舅放心,年后朕会命人进阁,到时候舅舅就自由了。”

柳蕴俯身行礼,“谢陛下”

年后开春,第一次上朝,皇帝下了圣旨,朝堂震惊,实在是以前没透出一点消息,新的首辅人选亦懵了一下,站在首位的柳蕴笑了,皇帝选的人和他中意的不谋而合,他是不需要再操一点心了。

金銮殿上,首辅大人回身,郎朗如星月,宽大的衣袖一扬,朝服威势赫赫,但因俊极眉眼上含着点笑,倒也不那么骇人了,今日新的首辅一选,他就再不会来上朝了,不免朗声一喊,算是与同僚作别。

“诸位大人,同朝多年,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群臣“”

懵着一张脸,匆匆伏地行礼,口中只有一声,“大人客气”

“诸位爱卿起来吧。”皇帝笑着道。

群臣起身的时候,柳蕴回望了一眼皇帝,两人互相朝对方点了点头,柳蕴提步向殿外走去,身姿俊伟,群臣只觉大人离去的身影洒脱极了。

温在卿突地忆起,许多年前,他见过柳家的小公子一面,少年志气,洒脱恣意,走过去的背影满是逼人的光芒。

柳蕴的背影消失了。

群臣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往宋平水那涌,宋平水就是个发散消息的小喇叭,也是柳蕴安排好的,让他尽管说,“大人回家歇着去了,陪夫人养孩子,可比我们悠闲自在多了

除了第一句是柳蕴允许的,其余都是他自己加的,群臣愕然过后纷纷拍大腿,“大人瞒得我们好苦”

“什么瞒不瞒的,年宴上的才决定的。”宋平水道。

“那已经是去年了”

“去年决定的,今年才告诉我们,没良心”

宋平水“”

宫外,柳府,柳蕴下了马车,已褪去了朝服,身着普通的衣袍,仆人过来迎接,他问了一声,“夫人呢”

“在花苑里。”

冬葵正在花苑里赏花。

脚步声逼近,才一回头,已被柳蕴拽进了枝繁叶茂的花丛里,冬葵被他攥着腰,低低惊呼,“这是做什么”

“柳冬葵。”

柳蕴呼着气,埋首在她脖颈里,如今,他不愧对柳家,不愧对姐姐,幼帝已成为真正的君王,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这一刻他终于解放了。

“我可以带着我捡回来的小姑娘自由自在地活了。”

他捡回来的小姑娘为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他要好好疼她,他们中间再没有朝堂,再没有逼不得已了。

花枝繁茂。

两道偎依的人影会相伴到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