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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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礼倚住一边门框,依旧无动于衷。

女人空手一支烟,兀自那么悬着同他拉锯。都不知这回是谁更占一些上风。

她半天也没挨着火。

小几秒,她别开脸,好像认定了他很小气似的,大大方方收回手,笑着摇头:“行——算了。”

一点儿也没了管2402男人借浴室时的楚楚可怜和善不罢休。像是两个人。

脚跟一转,就要回自己房间。

怀礼这才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拿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吸引她注意。

她看他一眼,停住了脚步。

这回她没赤足,穿着酒店的棉质拖鞋。十趾圆润如珠玉,嵌了圈儿和指甲颜色相同的鲜红,有些斑驳了。

“不跟我交换一下?”他扬了扬眉。

“什么,”

她怔一下,见他盯她的唇,不觉心口落了两拍。弄明白了他意思。

确实,她这么站在外头,好端端破坏人家好事,怎么也得让她付出点代价。这个“燥”可不单单属于她一人。

他的房间响起水声,那个白俄女人已经去洗澡了。

她笑了笑,从浴袍口袋拿出烟盒,还开玩笑,“这是女人烟,估计你不会喜欢——”

怀礼没说什么,接了过去。他嘴唇线条很薄,是笑唇,细细的一支放在他唇畔。有些不伦不类。

交换是交换了,她伸手要拿他手里的打火机。他忽然绕开了她。

又是“啪嗒——”一声轻响,替她打着了火,用修长五指虚拢住,递了过来。礼尚往来。

火苗虚晃一下。

南烟不留神靠近了,险些烫到头发。

“小心点。”

他嗓音很低。

她顿了一顿,再抬眼。用刚才那种窥循试探的目光,似是在借这火光打量,他是否是她某个曾经相识过的故人。

但她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抬手,将脸侧一缕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块儿雪白肌肤。

挨了过来。

长睫毛在火光中落下一段深浅不一的影。

怀礼细瞧她,发现她鼻侧还落着一点小痣。光影明晦下,她如此倒有几分不经意的动人,不若借浴室时的惺惺作态。

的确是个漂亮女人。

他忽然淡声问了句:“好看吗,刚才。”

烟燃起。她怔了怔,抬头。

意识到他问什么,她又缓缓地眯起眼睛,换上与偷窥时一模一样的优哉神情。将他还沾着女人口红的脖颈、半敞开的领口、他锁骨下的那颗痣,都细细打量了一遭。

然后,再次直视他的眼睛。

垫脚。

朝他的脸,轻轻地,呼出一口烟。

“当然——”

“好看了。”

烟气朦胧,犹见她勾起眼角朝他笑了笑,嘱咐一句“别让人家等着急了”便轻手闲姿如一缕烟般,转身进了身后的房间。

门落了锁,走廊很静。

空气残留一丝凉烟的味道,隐隐约约。

还有她靠近他时,发间几不可寻的洗发水香味儿。很淡。

怀礼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无端地一笑,也给自己点上了烟。薄荷凉烟的味道清冷寡淡,又余韵十足。

他将打火机收回口袋,回到房间。

南烟窝在沙发椅里,双腿搭在扶手摇摇摆摆。

她没开灯。斜对面的房门关闭,万物俱寂。她才在黑暗中缓慢地,平静地,回味一般,抽完了这支烟。

然后又起身,将自己房门打开了一半。

开到能听到走廊中灯芯跳跃的声音,风雪敲打玻璃,动响窸窣。

一簇簇颠风倒影的月光铺成河流,夹杂着斜对面男人与女人细碎暧.昧的谈笑、喟叹、低语、促狭的喘息,一齐流动到她的床畔。也弄皱了她的床。

这个夜晚,暴风雪没有如约而至。

她的床却像被一场飓风、暴雪、热带雨共同冲刷洗礼过一遭,双.腿夹住枕头如一条搁浅濒死的鱼,满是潮涨消退后的湿灼。

最后闭上眼。

一整晚,脑海中全是那张挥之不去的脸.

预警几天的暴风雪昨夜又是虚晃一枪。今日雪势厚重不少,气温骤降,冷得像下刀片。

怀礼回来已过傍晚,怀郁正跟2402的男人在负一层餐吧闲坐。

他们堂兄弟二人出的同一趟差,不同行程,先后到达圣彼得堡。怀郁今早飞过来一大批航班就停飞了,听说周围好几个城市的机场都关闭了。他们算是被困在了这里。

怀郁拎两瓶酒过来找他,指身后那个男人,“我真没见过几个懂吉普赛精酿的,他倒是很内行,据说在女朋友她爹的酒庄做精酿师,要不是有暴风雪,轮渡又停了,我真想跟他去克里米亚的酒厂看一看。”

怀礼没吱声,抽了会儿烟。

无意一眼,昨夜那个中国女人从洗手间一侧款款过来,径直坐到了2402男人的身旁。

一袭墨绿色开衩长裙,雪白腿面有意无意朝向身旁的男人,盈盈一点纤细脚踝绑着道红绳,缀了枚小小的铃铛。

妆容清淡,看起来才补过。只描了眉与唇,不多也不少。

她很矜持,要酒的模样也拘谨,同一旁的男人交谈。多数时间他说她听,偶尔低头笑一笑,与昨晚借浴室时一般的姿态楚楚。

“就挺绝的,”怀郁往那儿看一眼,“刚我们在聊天那女的就过来跟高铭搭讪,听说昨晚她浴室坏了,一人在这儿又语言不通,还是高铭下楼帮她叫的人。她肯定对他有意思。”

怀郁见扶手搭着怀礼的大衣外套,疑惑,“Elsa呢?就你一个?”

“回家了。”怀礼掸着烟灰。

“你们一起吃的晚饭?”

“嗯。”

“那你也不带她过来啊,只跟你打牌多没意思,”怀郁找服务生要了副扑克,迅速罗列开一溜儿,问他,“玩不玩?”

“怀郁,我今天很累,”怀礼闭着眼揉太阳穴,苦笑道,“你给姑姑打电话了?”

“打了啊,她怕我去高加索山滑雪丢掉命,勒令我至少一天给她打一次电话,”怀郁撇嘴道,“她今天还问我,你有没有跟晏语柔联系。”

怀礼瞥他,“你说什么了。”

“又分手了呗,我还能说什么。”

怀礼淡淡勾唇,似笑没笑,也没说话。

怀郁一向风风火火,与高铭有过一面之缘,便大喇喇去邀那边的一男一女。餐吧里中国人不多,不多时便凑满一桌。

南烟正听高铭聊到一个挺没意思的出土古酒,怀郁这么一通噼里啪啦的乱吵,让她登时清醒不少。

再顺他所指,穿过斑驳的光线,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鸦黑色格调沉稳,很衬他的气质,身姿挺括坐于席间,抽着烟,垂目看手机屏幕。

与昨夜不同,他衬衫领口此时一分不乱,纽扣颗颗到位。一股斯文的禁欲味儿。

真是一点儿多的地方都不给她看。

“今晚打牌哪桌儿输的多,请大家喝酒怎么样?”怀郁提议道,竭力邀请高铭,“我认识圣彼得堡的一个调酒师,老式鹅岛和精酿伏特加,感不感兴趣?”

高铭起初还犹豫,听到这里,便问南烟的意见:“你想玩儿吗?就打打牌。”

南烟笑一笑,放柔了声线:“高先生可以那我当然也可以。”

高铭便连连点头,不乏兴奋。

怀郁招呼人去支桌儿,南烟坐在原处没动,懒懒支着脑袋,靠近他一些,问:“他,跟你一块儿的?”

怀郁顺着她看到怀礼,“有兴趣?”

她挑一挑眼角,“你说输了的人请喝酒,那赢的最多的呢?总不能白赢。”

怀郁看她这般一板一眼,也笑:“你想要什么?”

她懒懒散散晃动小腿,又望那边的男人。

正此时,怀礼被拼桌的动静打扰,抬起了头。

不远处正端详他的那双眼睛,此时一丝惹人楚怜的神色都无,反而浮起几分挑衅与兴色。

她没直接说自己要什么,径直起身。

裙摆扫过高脚凳,像是悄无声息的浪潮。

走向了他.

牌局过半,胜负难分。

这是一种玩法经典古早的俄式扑克,规则不同于传统扑克牌,花色区别也很大。一局四人,还没轮到南烟上场,桌上就陷入了僵局。

高铭赢最多,当然也有运气加成,碰上的几人都没他会玩儿。他本人玩开了挺能引领气氛,为了怀郁许诺给他的那顿好酒,换着花样,铆足了劲儿也要赢一赢。

怀礼玩得并不熟练。

初初还能应对,直到高铭喊了个叫做“翻女皇”的花样,他捻着几张牌,闷烟抽了不少,最后一轮迟迟不出手。

连怀郁都开起了他的玩笑:“我这个堂哥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游戏黑洞’,我平时跟他打个别的牌他都能输我一晚上,我都不忍心当他对家。”

一桌人善意哄笑。

“怀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心外医生,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

“要说你们怎么不信呢,我也是医生,也看不出吧?”怀郁笑道,“知道UNIHEART么?国内心外最好的私立医院。我们就在那儿。”

“北京那家?”

“是呀。”

“你们都是北京人?”

“我是。他算半个吧。”

南烟坐在高铭身旁听他们闲聊,盯一盯牌面,又去看对角位置的男人。

一张圆形牌桌局促,咫尺间,她伸一伸脚,鞋尖儿就能碰到他的小腿。

他解掉了领带,领口纽扣散开。头顶光线颓靡,不知是否是被这僵持的牌局影响,如此看他也有几分潦草的颓唐。

锁骨下那颗小痣都透出别样的性感。

皮相长得是真的好。

“高先生呢,是做什么的?”又有人问。

“我是做葡萄酒的,”高铭笑一笑,“在我女朋友父亲的酒庄做精酿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职业。”

“这么厉害啊,”南烟也跟着笑,她托着腮,赞赏地对他说,“高先生那么懂酒,我还以为只是平时喜欢了解和收藏,没想到居然是专门做这个的,精酿师?听起来就很厉害。”

牌桌就她一个女人,方才便与高铭说说笑笑,好不愉快。如此一句吹捧,气氛都暧昧了些。

怀礼抽一口烟,下意识看她一眼。

她恰好一个回眸,对上他的视线。勾唇笑一笑,又不动声色别开目光。

“这位小姐呢,”有人问她,“你还没介绍一下你。”

“我吗?”南烟笑起来,明眸皓齿。

漂亮惹眼的女人在一群男人的牌桌上尤为引人注目,她晃一晃腿,脚腕儿上的铃铛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便有人低头去牌桌下寻她的脚踝。

而怀礼隐隐察觉到,那阵细小如搔痒一般的声响,就在他腿边徘徊。绰绰约约,时近时远。

她却有些自怜地笑了笑,说:“我啊,我没什么好说的,不像各位都是业界精英、天之骄子,我靠男人吃喝,很穷,父母双亡,语言不通,被我男朋友扔在这儿,浴室坏了都没法和酒店的人沟通,只能去找隔壁的高先生帮忙。”

说着,她又瞧住高铭,放缓了语气,很感激他,“昨晚多亏了高先生。”

她全然将他当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似的,如此一笑更是娇态横生。高铭干咳一声,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客气了。”

然后赶忙招呼大家打牌,一点儿不上她的道似的。

南烟也不尴尬。

牌桌上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到底也没几人在意。也没人在意她的名字是什么,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统统无关紧要。

片刻后,高铭来了个电话暂时离席,他旁边位置空出一块儿,南烟便施施然坐了过去。

一阵柔风飘近怀礼。

细而痒的铃儿响,也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近。

走了个玩得最厉害的高铭,另一人过来补位,重新洗了牌,发到怀礼手里。

她便如刚才在高铭身旁一样,双腿交叠,懒懒散散翘着只脚,托住下巴,漫不经心地看他点牌。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捻过一张张花色各异的牌面。她都能想象出他拿手术刀的模样。

也能想象出,这只手,曾经怎样地在她的肌肤上游.走过。

她又抬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望入他眼底。

而他同时投向她的目光却是极其陌生的,最多有过昨晚发现她在偷窥之时的那一丝兴色。别无其他。

怀礼对她坐他身边并无异议。只不过她头发又长又软,不安分的几缕在他手腕儿附近飘荡,有一下没一下搔过他的皮肤。

痒意遍布他整个手臂的毛孔。

她又用脚尖儿那么有意无意触碰他小腿,那一阵清碎细小的铃儿声,莹莹绕绕,勾勾又缠缠。

牌发完,下一局应然而开。

对面亮出一招下马威,轮到怀礼,正要出牌,他牌上忽然落了只纤细的手。鲜红到斑驳的指甲油。

她按住他的牌,看着他,细声地笑。

“喂,你这样出会输很惨。”

他手跟着顿住,垂眸看住她。微微地,朝她侧了下头,

“凑近点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