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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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给谁听的,恐怕在场只有画廊经理与晏语柔两个人一头雾水。

手都这么不偏不倚地伸到南烟面前了,她顿了顿,抬眸对上男人带笑的眼,盈盈一扬唇,也很给面子地回敬以笑意。

轻轻地回握了他。

“当然,你要小心点,”她狡黠的目光滑到他唇边,恢复得不错,却仍隐约能看到痕迹。她看笑话似地,“很疼吧。”

他的手很凉。

五指干净,指节修长。

是很漂亮的属于医生的手。

不过,却是他先轻轻放开了她的,觑了她眼便移开视线,又很有礼节地将手伸向了徐宙也。

微笑。

如此,就有点挑衅的意思了。

徐宙也心底冷哼,出于礼节,还是随意回握了他下他的,没给面子也没给眼神,就拉着南烟坐下了。

显然几人关系不浅。

画廊经理有眼色,刚想开口打个圆场,晏语柔便耐不住了——

“你来干什么?”

她又转头看怀礼,动了动唇想问——

“你们是不是见过面了。”

怀礼目光依然在南烟身上,只唇角微勾,维持刚才的笑意淡淡。

没说话。

晏语柔一时心气更沉。

她与南烟上一回的正式见面还要追溯到很久之前。而她们第一次像这样面对面地交流,是她想花60万让南烟去探探怀礼的底。

南烟当然还记恨自己被他们二人耍的团团转都没到手的60万,只笑了笑说:

“晏小姐,你别误会了,这次可不是我故意出现在他面前的,也没有人指使我这么做。”

晏语柔哼道,“你最好是。”

画廊经理此时完全不知所措了,立刻进入了今日正题。

倒是怀礼,仍气定神闲坐在对面。

一袭烟灰色使得他整个人愈发的清冷沉静。大多时候他侧一侧身,安静地听一旁晏语柔同他耳语商议,再偶尔抬眸,视线掠过对面的南烟,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只是怀礼。

在场其他三人在他的影响下好似都变了些许情绪,只有他,自那句“再见到你是不是要小心点”之后,气度仍然偏偏又稳稳。

也不知是真的决定小心一点。

还是依然不那么小心。

他那么一向斯文有分寸。

也一向的游刃有余。

又十分我行我素,而且为所欲为。

经理铺垫良久,话没摆到明面上说,大致也听懂了他意思——无非是让他们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跟对方竞价。

没给双方兜底,反而给了彼此充足的时间斡旋思考,中场为了和缓气氛,还带他们楼上楼下地参观去了。

这个画廊历史四十年有余,起于一个喜好收藏字画古玩的台商。从这座颇具古典气息的双层小墅装修风格来看,审美显然较为保守。

而台商本人的事迹也极为吝啬,离开北京之前,他将值钱的藏品全都带回了台湾,留下的都是些不入眼的玩意儿。那之后,此地的好气运好似一齐被带走了,后来接手之人学模学样地开艺术馆、开画廊,却通通都不景气,没经多久便会再次转手让出他人。

南烟的老家有风水这说法。小时候听得多了,这时候便有了些许代入感。

参观完一层,又向二楼去。

木质楼梯声响空旷,南烟上次就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画——

两年前她从俄罗斯回来,一位美术杂志的前编辑联系到她并以45万买走,后来她听说那位编辑去年因病去世了,她也没有打听过这幅画的消息。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正想着,脚下不留神差点踩空。

徐宙也下意识赶紧扶住了她,低喝:“——小心。”

“我没事。”

南烟站稳了,也有点虚惊。

一抬头,蓦地迎上前方一道凉凉的视线。

怀礼与晏语柔走在前,听闻身后动静,回过头来朝她瞥下了一眼。散漫的视线在她与徐宙也身上停顿须臾。

又转了回去。

工作人员将他们分成了两拨,分别沿二层左右侧的方向进行参观。南烟和徐宙也向右边走,怀礼和晏语柔向左边去。

南烟与那个姓徐的男人走远,晏语柔这也才想起,那年老晏生日她想买一副岩彩画,与怀礼去了个破破旧旧的画室挑选。

当时这个男人还是长头发,没想到他却与南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时南烟在么。

怀礼那时就见过她么。

“怀礼,你觉得这里开成咖啡馆怎么样?”晏语柔同他商量起来,“本来我觉得画廊最适合,但是想想这里开过太多的画廊,只不过是换人经营罢了,不会景气——可能咖啡馆更好一点。”

晏语柔说着,开始左右指着哪里放咖啡机,哪里设成吧台,吧台几张椅子,哪里再摆一些盆栽和造景,哪里再放书柜,书柜上要摆什么样的书。

二层围栏环成半圆,怀礼顺着她所指,余光望到另一侧。

对面两人说说又笑笑。

女人剪短了发,本就是娇小身材,如此更像个未经世故的小姑娘,偎着身侧的男人,用手示意前后左右的墙面,好似也在规划着以后这里要做什么。

男人只对她笑着点头,一切都顺从她。

而她不经意指过来的一瞬,便恰恰撞入了围栏另一侧的他眼底。目光迅速地掠过他和他的女伴,漫不经心地朝另一侧走开。

已经她对他失去了从前的那种直勾勾、明晃晃,满怀充斥的目的心。

“他们是要开画廊的,对吧——”晏语柔一句勾回了他思绪。

怀礼垂目,她便抬起头,笑容戏谑。

“我们不要让给他们,好不好,我很喜欢这里。”晏语柔直直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些许娇嗔。

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怀礼只笑了笑,没什么情绪。

他好像一副顺从态度,随便她如何作弄。

“前面就是那副画,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晏语柔此时仿佛有了底气,指这一侧行程的最末端——这个半环形楼梯围栏顶点直对的方向。

“什么画。”怀礼不大有印象。

“《ForLance》,我跟你说过——”晏语柔要挽着他过去,突然电话响了,她撤开一步接起。

怀礼却没等她,直往那幅画而去。

徐宙也和南烟也接近了那副画。

两拨人从不同的起点出发,最终汇于一处。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工作人员为他们一一介绍过去,到了这副,却只用了寥寥数语带过:“这是我们老板的朋友辗转多人收来的画儿,挺漂亮,但画家生平不详,也卖不出去——你们知道嘛,现在买画儿都要看作者是谁的,画廊里挂着谁的画儿,这里的画就都非常好卖。”

若是无名之辈,那肯定无人问津。

工作人员没有补充这句。

而他们那个不争气的老板就爱捯饬这种不出名的作者画的不值钱的玩意儿,搞得现在画廊经营不下去只得草草转手。

徐宙也略略了观察下,却是眼前一亮,惊喜地对南烟道:“南烟,你不觉得这幅画的画风很像你的吗?”

南烟顿了顿,决定装个糊涂。

“也不是很像吧——”

说着便要走开。

还未撤步,却是一道轻柔清冽的雪松香气自身后靠近了她。

怀礼也好似被工作人员勾起了兴趣,走近了些,在她身旁微微俯了身,仔细地端详面前这幅画。

他太高了。

如此与她维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半天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她才要走动,他温和嗓音才落在她耳畔。

“你会画画吗。”

南烟舌尖微动,差点儿脱口说出“你不是知道吗,装什么装”。

可她还是忍了又忍,稍稍一抬眸便对上了他低垂下来的视线。单薄的双眼皮,瞳眸深邃,总带着笑似的。

真好看。

她呼吸落了一拍,勉强咬牙笑着。

“会一点。”

怀礼眼睫微霎,“哦”了下。又欣赏似地去看那副画,“你画的肯定比这副好看。”

南烟眉梢轻扬,将错就错了,“你怎么知道?”

怀礼看着她,笑,“我猜的。”

她要装到底,他就摆明了跟她睁眼说瞎话。

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南烟无声地笑了笑,却不觉得自己被夸——反正“没那么好看”的也是她的。她没好气白他一眼,仿佛这不是她的画,扭头就朝徐宙也的背影过去。

他却是不顾会被谁看到。

修长高大身形一侧便拦住了她去路,冽而柔的气息低沉下来,前面的徐宙也许久察觉到南烟没跟上,已经回了头。

怀礼便看着不远的另一个男人,微微低了身,笑着同她耳语,“他要是知道这幅画是你脱光了画给我的,会不会跟你分手。”

南烟眉头一跳,抬起头来,瞧着他唇角隐隐的淤青,有点嘲讽:“你想干什么,还想挨揍?”

“当然不想,”他倒是如实作答,身子又低些,靠近她耳畔继续低声、徐徐地道,“但是我很想干.你。”

“……”

南烟动了动唇,徐宙也却已有了危机感似的,黑着张脸,大阔步地朝他们过来了。

怀礼微微一笑,这也才放开了她,慢条斯理地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恢复了向来那副彬彬斯文的模样,最后看她一眼,便走开了。

南烟望着他西装革履的笔挺背影,思绪一晃,几乎以为方才那道声音仿佛不是出自这个男人的嘴巴。

不过想来他们也曾亲密无间到什么话都可以说的程度。

只是从不说真话而已。

所以现在呢。

为了挑衅她而已吧。

南烟心底冷哼了声想.

这件事着实不好办。

遇到其他买家也就算了,偏偏是有过过节的人。

晏语柔他们咬死了想要这个画廊,价格一路水涨船高拉大了差距,徐宙也和南烟现在足足差了她20多万。

两边各自斡旋,都不肯放弃。

宋欢凑了10来万给徐宙也。

徐宙也近来才知道那个纹身店是宋欢和朋友合开的,开始也是为了帮忙,还是从前与他为了Quiz抛头颅洒热血的那段时光最为快意。

为他凑钱,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将Quiz开起来。

然而眼下的事情是搞定这个画廊。

再见到冷泠,是徐宙也主动登门。

那晚为了她一句“那个画廊的老板是我爸爸的朋友”去见她,可坐下来还没聊两句他就去一旁打架了。

说到底有点不好意思。

冷泠是从小到大一点苦头没吃过的女孩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处处有条有理,节礼却不拘束。

徐宙也接触惯了南烟那种天性奔放又烟火气十足的姑娘,他坐在沙发上等待,一时还有些不大自在。

就跟第一次去高尔夫球场见冷嘉绅似的。

冷嘉绅今日也在家,冷泠没让收拾家务的阿姨去打扰,泡了茶过来坐下,放低一些声音,对徐宙也笑笑说:“今天有空过来给我赔礼道歉啦?”

当年他不告而别一走了之,现今回来了上次见面也没好好聊聊。徐宙也便不好意思地道:“确实该跟你道歉。”

“你来我家,南烟知道吗?”冷泠笑一笑,“我怕她会多想,如果给我我也会多想。”

“她不知道,”徐宙也说,“我没有告诉她。”

冷泠眉眼带了笑,揶揄:“哦?那你们之间有秘密了。”

“——不是,她不会多想,”徐宙也不大喜欢她这个说法,笑着回拒,而是直接挑明了他的来意,“画廊是我要为她开的,来找你也是我的决定。”

南烟肯定是不会多想的。

他心底重复。

冷泠用一把小银勺搅动着杯中清香扑鼻的花茶。

花瓣儿旋着水波漾出了些许情绪来,她撑着下巴看徐宙也,一字一顿道:“不用决定什么,反正本来我也打算帮帮你。”

“那——”

“不过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南烟开画廊的,”冷泠说,“我以为你是为了你外公。”

“哦,这个,我外公的画前几天送展了——”徐宙也解释道。

“我知道的,”冷泠接过了话,顿了顿,目光直直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须臾后,她才又补充,“北京哪里办展,我基本都知道的。听说过。”

也是。

这岩彩本就是冷门,画展一年到头统共没几个。

没准她还去过。

当年他也是不忍外公才华埋没才与冷泠接触的。冷泠很惜才,比她行事风格倨傲的父亲冷嘉绅温和许多,在这方面也帮了他很多。

没曾想他又一次因为这样的事要找她帮忙。

冷泠知他好意思来,但八成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于是她先打开话题道:“那个画廊之前我爸爸想买给我,大概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我觉得地段不太好,开过的画廊也都倒闭了,我爸就介绍给了他的朋友。”

她笑笑,“结果你看,又要转手了。”

似乎并不认为那个地方很好。

她好像还想劝劝他,也许有更好的地方,但是他是为了别人,这事儿好像就不全是为了他。

于是她也没多说,只悠悠道:“最近跟你们谈的应该不是我爸爸的朋友,画廊一直是他雇了人在打理——你如果实在想要,我可以帮你找他谈谈。”

徐宙也眼前一亮,“可以见个面吗?”

“我尽量约他。”

“那谢谢你了——”徐宙也感激不尽。

楼下动静终究扰醒了楼上的人。家政阿姨轻轻唤了句“冷先生您醒了”,冷泠便与徐宙也一同抬头。

冷嘉绅闷闷“嗯”了下,朝下走来。

徐宙也立刻站起来,礼貌打了声招呼:“冷先生,好久不见。”

从前冷泠老带着徐宙也混她的美术馆,冷嘉绅就对他们多有不悦。这会儿也没别的表情,一声不吭地坐下了,有些被扰了清眠的不耐,道:“又是为了你外公来的?”

“——不是,”冷泠解释了原由,想起什么似的,“爸您后天晚上要跟于叔叔一起吃饭的吧?”

冷嘉绅猜到原由,“小徐也要去?”

“如果能的话当然好,”冷泠道,“徐宙也想接手于叔叔的画廊,我想私下引荐他们聊聊,于叔叔一直想把画廊给懂画儿的人经营,我认为这个机会不错。”

冷嘉绅笑呵呵,不怒自威,“你倒是嘴巴快,把什么话都说了——昨天下午还有个老军医的孙女来找过我,从前我和她爷爷有点交情,也是这么一番说辞。”

冷泠顺势拉住父亲的手,柔声地问:“——行么?”

“可以是可以,”冷嘉绅瞥了眼徐宙也,同自家女儿谈起了条件,“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地在美术大学教书,不许总是往美术馆跑了?这样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许再掺和——”

徐宙也神绪一晃,心想冷泠曾为了美术馆几乎呕心沥血,冷嘉绅的确一直不同意她独自经营。

谁料冷泠却是当即答应下来:

“可以,我答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