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荒村野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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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昏暗,程瑶迦心跳越来越是厉害,只听黄药师自言自语:“那傻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哼,谅那批奸贼也不敢向她动手。”转头对陆冠英道:“今晚洞房花烛,怎还不点蜡烛?”陆冠英道:“是!”取火刀火石点亮蜡烛,烛光下见程大小姐云鬓如雾,香腮胜雪,脸上惊喜羞涩之情,实是难描难言,门外虫声低语,风动翠竹,直不知是真是幻!黄药师拿一条板凳放在门口,横卧凳上,不多时鼾声微起,已自睡熟。陆、程二人却仍不动,过了良久,红烛烧尽,火光熄灭,堂上黑漆一团。陆、程二人低声模模糊糊的说了几句话,黄蓉侧耳倾听,却听不出说的甚么,忽觉郭靖身体颤动,呼吸急促,似乎内息入了岔道,忙聚精会神的运气助他。待得他气息宁定,再从小孔往外张时,只见月光横斜,从破窗中照射进来,陆、程二人已并肩依偎,坐在一张板凳之上,却听程瑶迦低声道:“你可知今日是甚么日子?”陆冠英道:“是咱俩大喜的日子啊。”程瑶迦道:“那还用说?今日七月初二,是我三表姨妈的生日。”陆冠英微笑道:“啊,你亲戚一定很多,是不是?难为你记得这许多人的生日。”黄蓉心想:“你夫人家中是宝应大族,她的姨妈姑母、外甥侄儿一个个做起生日来,可要累坏你这位太湖的陆大寨主了。”猛然间想起:“今日七月初二,靖哥哥要到初七方得痊可。丐帮七月十五大会岳阳城,事情可急得很了。”

忽听得门外一声长啸,跟着哈哈大笑,声振屋瓦,正是周伯通的声音,只听他叫道:“老毒物,你从临安追到嘉兴,又从嘉兴追回临安,一日一夜之间,始终追不上老顽童,咱哥儿俩胜负已决,还比甚么?”黄蓉吃了一惊:“临安到嘉兴来回五百余里,这两人脚程好快!”又听欧阳锋的声音叫道:“你逃到天边,我追到你天边。”周伯通笑道:“咱俩那就不吃饭、不睡觉、不拉尿拉屎,赛一赛谁跑得快跑得长久,你敢不敢?”欧阳锋道:“有甚么不敢?倒要瞧是谁先累死了!”周伯通道:“老毒物,比到忍屎忍尿,你是决计比我不过的。”两人话声甫歇,一齐振吭长笑,笑声却已在远处十余丈外。陆冠英与程瑶迦不知这二人是何等样人,深夜之中听他们倏来倏去,不禁相顾骇然,携手同到门口观看。黄蓉心想:“他二人比赛脚力,爹爹定要跟去看个明白。”果然听得陆冠英奇道:“咦,祖师爷呢?”又听程瑶迦道:“你瞧,那边三个人影,最后那一位好像是你祖师爷。”陆冠英道:“是啊,啊,怎么一晃眼功夫,他们奔得这么远啦?那两位不知是何方高人,可惜不曾得见。”黄蓉心想:“老顽童也还罢了,老毒物见了可没甚么好处。”陆、程二人见黄药师既去,只道店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心中再无顾忌,陆冠英回臂搂住新婚妻子的纤腰,低声问:“妹子,你叫甚么名字?”程瑶迦笑道:“我不说,你猜猜。”陆冠英笑道:“不是小猫,便是小狗。”程瑶迦笑道:“都不是,是母大虫。”陆冠英笑道:“啊,那非捉住不可。”程瑶迦一挣,跃过了桌子。陆冠英笑着来追。一个逃,一个追,两人嘻嘻哈哈的在店堂中绕来绕去。

星光微弱,黄蓉在小镜中瞧不清二人身形,只是微笑着倾听,忽然郭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说他捉得住程大小姐么?”黄蓉轻笑道:“一定捉得住。”郭靖道:“捉住了便怎样?”黄蓉心头一热,难以回答,却听陆冠英已将程瑶迦捉住,两人搂抱着坐在板凳上,低声说笑。

黄蓉右手与郭靖左掌相抵,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热,身子左右摇荡,也是愈来愈快,不觉惊惶起来,忙问:“靖哥哥,怎么啦?”郭靖身受重伤之后,定力大减,修习这九阴大法之时又是不断受到心中魔头侵扰,这时听到陆、程二人亲热笑语,身旁又是个自己爱念无极的如花少女,渐渐把持不定,只觉全身情热如沸,转过身子,伸右手去抱她肩膀。但听他呼吸急促,手掌火烫,黄蓉暗暗心惊,忙道:“靖哥哥,留神,快定心沉气。”郭靖心旌摇动,急道:“我不成啦,蓉儿,我……我……”说着便要站起身来。黄蓉大急,道:“千万别动!”郭靖强行坐下,呼吸了几下,心中烦躁之极,胸口如要爆裂,哀求道:“蓉儿,你救救我。”又要长身站起。黄蓉喝道:“坐着!你一动我就点你穴道。”郭靖道:“对,你快点,我管不住自己。”黄蓉心知他穴道若被封闭,内息室滞,这两日的修练之功不免付诸东流,又得从头练起,但眼下情势急迫,只要他一起身,立时有性命之忧,一咬牙,左臂回转,以“兰花拂穴手”去拂他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手指将拂到他穴道,哪知郭靖的内功已颇为精湛,身上一遇外力来袭,肌肉立转,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手指,黄蓉连拂两下,都未拂中,第三下欲待再拂,忽然左腕一紧,已被他伸手拿住。此时天色微明,黄蓉见他眼中血红如欲喷火,心中更惊,但觉他拉着自己手腕,嘴里言语模糊,神智似已失常,情急下横臂突肘,猛将肩头往他臂上撞去。软猬甲上尖针刺入臂肉,郭靖一阵疼痛,怔了一怔,忽听得村中公鸡引吭长啼,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心中登时清明,缓缓放下黄蓉手腕,惭愧无已。黄蓉见他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但危急关头显已渡过,欣然道:“靖哥哥,咱们过了两日两夜啦。”拍的一响,郭靖伸手打了自己一记巴掌,说道:“好险!”欲待伸手再打,黄蓉微笑拦住,道:“那也算不了甚么,老顽童这等功夫,听到我爹爹的箫声时也把持不定,何况你身受重伤。”适才郭靖这一阵天人交战,两人情急之下,都忘了抑制声息。陆冠英与程瑶迦正当心摇神驰、意乱情迷,自然不会知觉,但内堂中欧阳克耳音敏锐,却依稀辨出了黄蓉的语声,不禁又惊又喜,凝神细听,可又没了声息。他双腿断折,无法走动,当下以手代脚,身子倒转着走出来。陆冠英与新婚妻子并肩坐在凳上,左手搂住她的肩头,忽听柴草簌簌声响,回过头来,见一人双手撑地,从内堂出来,不觉吃了一惊,忙长身拔刀在手。欧阳克受伤本重,饿了多时,更加虚弱,忽见刀光耀眼,突觉一阵头晕,摔倒在地。陆冠英见他满脸病容,抢步上前扶他坐在凳上,背心靠着桌缘。程瑶迦“啊”的一声惊叫,认出他是曾在宝应县擒拿过自己的那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