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共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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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驱车驶离雪山地带,草原树林茂密起来。

气温也回升了。

程迦吃过药,戴好护目镜和面罩,躺在车后座上睡着了。中途,她隐约感觉车停了下来,有人在说话,可她脑子太沉,没醒。

十六开车,彭野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到路的前方停了辆车,一男一女站在路中央拦车。

对方是辆路虎,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像个精英人士,身上的冲锋衣和登山鞋都是名牌货;女的二十八九,娇俏艳丽,是都市白领。不过她手里抱着一个非常专业的相机,看着有点儿像是程迦那样的摄影师。

彭野让十六把车停下。

白领丽人把手搭在车窗上,微笑道:“朋友,我们车胎破了,不会换轮胎,帮个忙吧?”

彭野推开车门。

“谢谢啊。”白领丽人笑容放大,可无意间瞟一眼后座,见躺着个人,她脸色一白,再看东风越野后边还跟着辆红色吉普,里边还有两人。

她瞧着精英男士,眼睛在说:会不会遇上绑架团伙了?

精英男士没吭声,眼神制止她,让她别表现在脸上。

彭野刚要下车,后座上的程迦有了点动静。她睡得很沉,因为天气热,手无意识地扯了几下领口。

彭野把两边的窗户都摇下来,又打开她脚边的车门。

白领丽人这才意识到是一路人,松了口气。

彭野检查了他们的车子,说:“你们车上忘放千斤顶了,以后出门记得带着。有那玩意儿,女人都可以换轮胎。”

精英男士忙道:“哎哎。4S店买车的时候说这车性能好,怎么都不会坏的,可这买了都没一个月。”

彭野不经意地哼笑一声,说:“换胎后到下个地儿买个备胎。这边路不好走。”

“谢谢谢谢。”精英男说着,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彭野看了一眼,南京。

精英男给彭野递上一支,见他在身上摸打火机,又飞速掏出自己的火机打燃,给彭野点上。

彭野吸燃了烟,说:“你太客气了。”

精英男忙着给十六、石头他们发烟,笑道:“你们出手相助等于在救命。”

白领丽人也把车上的矿泉水给众人一人分一瓶。

彭野拿了千斤顶,把车撑起来,又返身去拿扳手。经过车边,见程迦还在睡,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她平常并不是睡眠很稳的人。

彭野心里一紧,掀开她的帽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发烧,体温很正常。

他这才想起是药物作用。

白领丽人无意间看过来,便看到彭野摸她额头时那安静的侧脸,竟流露隐约的温柔。反差太大,她好奇,瞄了瞄,后座上的女人戴着护目镜和面罩,遮得严严实实。

太阳很大,晒一会儿就热了。

彭野站在车边脱衣服,脱套头衫时,里边的T恤带着往上拉了一下,露出紧绷的八块腹肌和隐约的人鱼线,转瞬又被T恤遮住。

白领丽人看了一眼,想拿手中的相机拍下,已来不及。

过了一会儿,她看彭野蹲在地上拿扳手拧螺丝,手臂上的肌肉紧实而有力。想了想,她偷偷摁了快门。

不到几分钟,彭野就换好了轮胎,说:“没问题了。”

白领丽人笑道:“太感谢了,你们下一站去哪里?顺路的话,请你们吃顿饭吧?”

精英男也道:“对啊,相遇也是缘分,交个朋友。”

彭野说:“小事,吃饭就不用了。”

石头说:“我们往流风镇走。”

“省线上那个小镇吗?我们刚好往那儿去。”

彭野他们的两辆车先开动,精英男上了车,若有所思的样子。

女人眼看前边的车走远了,催促道:“怎么了?开车啊!”

男人发动汽车,左思右想,“我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男的。”

“修车那男的?”

“嗯,总觉得有点面熟。”

“就你那圈子还有这号型男?”

“……”男人在沉思,“应该有很多年了,不是什么好事。”

女人哼笑出一声,“检察官大人,你觉得面熟的人,该不会又是逃犯吧?”

“林丽你别开玩笑,没那么严重。”男人想想,说,“算了,想不起来。或许记错了。”

林丽歪头靠在车窗边出神,过了一会儿,说:“金伟,你以后可以办张健身卡,没事儿多去练练。”

金伟道:“你还是专心拍照片吧,不是想拿奖吗?”

程迦睡了一路,傍晚到达流风镇。她从车上下来,皱着眉道:“那老头是不是给我下了安眠药?”

身旁,石头忙着搬行李,兴奋道:“最后一晚,明天到站。”

程迦听了,不动声色地看彭野一眼。

而他正好也在看她。

两人都没说话,眼神也平静,但分明看出各自的或心怀鬼胎,或心知肚明。

程迦经过彭野身边,轻声问:“我的高跟鞋呢?”程迦拿了高跟鞋回房,行李都没收拾,先洗头洗澡。因为身上有伤,要避着伤口,费了好些时间。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黑色长裙,款式简单,绵软贴身,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她又拿出化妆包,弯着腰身,对着镜子描眉,涂眼影、睫毛膏。最后涂完唇彩,她微微抿一下唇,直起身把手伸进胸衣里拢了拢,又理了理蓬松的头发,这才出门。

石头准备借老板家的灶屋做饭时,林丽和金伟后脚到了。两人说什么也要请大伙儿吃饭,就请客栈的老板给大家做顿家常饭。

一伙人坐在堂屋里嗑瓜子聊天。彭野见程迦很久没下来,上楼去看。才到楼梯间,身后有人叫他:“哎……”

彭野回头,是林丽。

她脱了冲锋衣,穿了一件淡紫色的V领衫,脸上刚补过妆,笑盈盈地走上来:“怎么称呼?”

“彭野。”

“这名字真适合你。”她笑着朝他伸手,“林丽,请多关照。”

彭野看了她的手一两秒钟,才伸过去,简短地握了握,但……

对方没有立刻松手的意思。

有意无意,她的拇指肚轻轻摩挲彭野的手背,脸上的笑容得体又礼貌,“你住哪个房间?我买了点谢礼,是这儿的土特产,过会儿拿去给你。”

楼梯上方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道黑色的纤瘦的影子下了楼转了弯。

彭野收了手,抬头,先看到高跟鞋上白雪一样的脚,脚踝处有黑色的蛇形文身。

脚步停下,黑色的柔软的裙摆,像海上的波浪。

程迦一手夹着烟,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淡淡地睨着他。

彭野看向她的脸,有好几秒钟没眨眼睛。

她化了妆,看上去更加妩媚妖娆,眼神却冷静疏远。

林丽一开始没认出这个明显与此情此境不在一个调上的女人,后来才意识到她是车后座上睡觉的蒙面女。

再一看,眼熟,这不是……摄影师程迦吗?

程迦没看林丽,呼出一口烟后,才淡淡地问彭野:“找我?”

彭野清了一下嗓子,说:“准备吃饭了。怎么这么久?”

“洗澡啊。”程迦说着,往台阶下走了一步,裙摆飘浮得像滚动的云,“身上有伤的地方不能沾水,费了点时间。”

她表情平淡,声音也不大,和他讲着琐事。林丽却察觉到隐约的暧昧,心里琢磨一下,转身走了。她一走,程迦脸就冷了一度,拿眼角瞪着他,不说话。

彭野觉得她像极了在外边给足男人面子回了家就发狠收拾的女人,有些好笑,问:“怎么了?”

程迦嘲讽一声,“一会儿没人看着,你就出来聊骚。”

彭野笑了笑,声音像清水似的,低低地道:“吃醋?”

程迦冷笑一声,没答。

她扔了烟,走下楼梯,站在他上一级的台阶上。

她不发一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细细的手腕绕去他腰后。隔着薄薄的T恤,五指张开,握住他的背肌,来回抚摸。

彭野的身体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紧绷起来。

她双手轻轻抚摸着,最终滑到他的腰两侧,握着他的腰,自己顶上去贴住他的胯,缓慢却用力地摁紧。

彭野的脸僵了一下,眸子更黑了。

她歪头凑近他耳边,“彭野,今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来。”

她还不想在这儿把他唤醒,慢慢离开他,站直了身子。

“今晚,我房门不会锁。”她往下走,“吃饭去吧,别过会儿腿软下不来床。”

彭野立在原地。

任他多年前如何风花雪月,也没见过如此色的女人。不动声色间,情与色的艺术被她玩弄到极致。

直白,原始,本性,他却不觉得下流。

他立在原地,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用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把身体里最原始的渴望给压抑回去。

彭野回到楼下时,饭桌摆好了。

金伟正热情地和程迦聊天,他认出她是“微博上很有才华的美女摄影师”,说:“我关注你很久,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性感。”

程迦没什么热情,爱答不理的。

林丽没吭声,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女摄影师里标杆级的程迦。

在她看来,现在这个时代,摄影和画画一样,都是主观性的作品。才气重要,更重要的是自我炒作和营销。

林丽和朋友私下聊起程迦,都不太信服的,认为她胜就胜在炒作和营销团队厉害。

把她包装成每个男人都梦想拥有,每个女人都幻想成为的百变女郎,宜喜宜嗔,宜冷宜热。她微博里的自拍照,浪漫、性感、活泼、阳光、霸气、冷漠、空茫、颓废……所有种类她都有。

全是包装。

现在看了真人,和微博反差太大,她真人太冷太静了。

金伟还在滔滔不绝地和程迦说话,程迦已不搭理。

她这人处事完全看人来。感兴趣的,可劲儿倒贴;不感兴趣的,连场面功夫都不给。

彭野过来坐下,金伟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他嗑着瓜子,琢磨很久。

直到老板端了一大碗甜酒上桌,金伟突然想起来,一拍桌子,指着彭野,惊喜道:“你叫什么野,我想起来了!你是韩玉的男朋友!”

程迦平静地从碗里舀了一碗甜酒。

“哎兄弟,你叫什么野来着?”金伟问。

“彭野。”

“对对对,就是彭野。”金伟特兴奋,拉着林丽说,“他是韩玉的男朋友,韩玉啊,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大美女。”

林丽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笑道:“还真是有缘分,居然在这儿碰上熟人。”说着,得意地往程迦那儿瞟了一眼。

彭野看到林丽的眼神,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程迦淡淡地垂着眼,在喝甜酒。

彭野说:“前男友。”

金伟愣了,“啊?都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啊?”

彭野说:“十二年前。”

金伟:“……”

他感叹:“听韩玉的朋友说你们很般配啊,没想到早就……早知道我就追韩玉了,不过你们分手还真没怎么听说。”

林丽道:“早年的朋友联系少了吧?”

程迦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半晌,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甜酒。

金伟道:“以前还经常吃饭一起玩,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没了联系,对了,我有她电话,应该没换。”

金伟是个热情的人,加上现在正上菜,也不好动筷子,说话间就把手机拿出来了。

十六、尼玛全好奇地看过来。

彭野低着眉在想什么,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金伟那边电话就接通了。

“这号码是通的!”金伟很开心,把电话弄成免提。

嘟……嘟……几声,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

很快,电话接起,一个知性而好听的女声传来:“喂,你好?”

“喂,韩玉啊。”

“……我是……你哪位?”

“我是金伟啊……”

那边回忆了好一会儿,慢慢道:“哦,金伟啊……”

金伟聊了起来。

程迦瞥了彭野一眼,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金伟和韩玉寒暄过后,笑道:“我现在和一个人在一起,你肯定猜不到是谁。我让他和你说几句话吧。”

金伟从桌子那边过来,把手机推到彭野手里,彭野没法拒绝,隔了一秒钟,他低声说了声:“喂?”

然后,那边就没声音了。

彭野也没说话,一桌子都是安静的。谁都知道对方听出了彭野的声音。

隔了很久,电话那头的女声轻轻地道:“你现在干吗呢?”

那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温柔,十六和尼玛连瓜子都不嗑了,瞪着眼睛看。

彭野说:“吃饭。”

那边愣了一下,轻笑道:“问你现在工作干吗呢。你故意的吧?怎么还是老样子……”

彭野淡淡地扫一眼桌上围观的人,道:“还是那工作,同事们在一起,准备吃饭。”

韩玉就明白周围人多,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

金伟很失望,明明一开始还有点气氛,到后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菜上齐了,要动筷时,彭野手机振了。程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韩玉”。

程迦想,她手机号码一直没变,他通讯录号码一直没删。

彭野起身去接电话了。

程迦喝完甜酒,没心思吃别的东西,借口上厕所,也走了。

她才上楼,就听见走廊上彭野低低的嗓音:“挺好的。你呢?”

程迦点了根烟,倚着墙壁歪着头,看他的背影。

廊上很安静,他手机外音不算小,程迦隐约听到韩玉柔柔的声音:“我说好,你信吗?”

彭野一时没回答,好一会儿了,才说:“你说是,就是了。”

“那我说不好,你会难过吗?”

彭野有些脱力地摸了一下额头,道:“我听说孙阳对你很好。”

“分开了。”她语气简短,微微带着点生气,“是你对不起我。”

彭野又无言了一会儿,道:“那对不起。”

“……我也不是想听你说这个,”韩玉声音低了,纠结而矛盾,过了好一会儿,问,“你有没有想过我?”

彭野没答。

“到现在,真话都不给一句了?”

彭野说:“没有。”

那边长久地沉默,彭野也没有另起话头的意思。

且……

他似乎闻到了程迦的烟味。他握着手机回头,程迦斜在他背后,手里夹着一支烟。

彭野渐渐皱起眉,眼里有隐忍的不满。

程迦看一眼他手机,说:“她把电话挂了。”

彭野没想打回去。

这通电话,他无感而陌生。当年不曾刻骨,后来也坦荡放手,并没有不可触及和难以释怀的隐私,但窥视本身叫他无法容忍。

程迦淡漠而堂而皇之的眼神是火上浇油。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冷冷地道:“你跟过来偷听我打电话?”

他眼里的冷意刺激了程迦,她笑了笑,问:“白月光?”

彭野清楚她最不想听到什么,于是道:“是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程迦抿紧了唇,道:“没想遇上高手了。欲擒故纵,你玩得比我好。在我面前装什么纯情矜持呢?”

彭野眼眸沉暗,盯着她,一秒钟后,笑了笑。他上前一步,稍稍俯身,食指勾了勾她的脸蛋,说:“你这类女人,不刚好就吃这套吗?”

原来藏着掖着,看人下菜碟儿。程迦吐出一句:“禽兽。”

彭野彻底冷了脸,“你再骂一句。”

程迦骂道:“禽兽!”

话音未落,彭野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掳进房间,推倒在墙壁上。程迦来不及站直,他整个人笼罩上来,压着她的身体把她撞摁在墙上。

程迦听到昏暗中他解皮带的声音,她浑然抖了一下。

他宽大的手掌摸到她身后,摸下她滚圆的屁股,用力掐了一道。

“松开。”她推他的胸膛,手却在颤。

他突然托住她的屁股把她抱起来,程迦骤然腾空趴到他身上,心被掀到嗓子眼。

他捏住她的下巴,“你不就想要这个吗?你管我心里装着什么?”

程迦道:“现在不想了。”

而突然间,她的身体与他脱离开。

程迦较劲道:“我见过更好的。”

彭野说:“你没有。”

程迦道:“我会遇到更好的。”

彭野一字一句道:“你不会。”

她脖子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禁忌,却让人心疼。

他看一眼她肩上的伤,也不知怎么的,人就缓了下来,轻声问了句:“很疼?”

程迦沉默了几秒钟,安静地摇摇头。

木栅栏窗有西下的阳光洒进来,温暖,怀旧。

夕阳西下,窗外集市的嘈杂声像沉浸在朦胧的水里,隐约而不清晰。

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是尼玛,“程迦姐。”

程迦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尽力淡淡的,“嗯?”

“程迦姐,你都还没吃饭呢,怎么就不吃了?”

程迦慢慢道:“我觉得……很饱了。”

太阳落山了,

街上的人声渐渐消退,

天空黑了,

月亮升起来了,

街上陷入深夜的死寂,

月光洒落进屋,

队员们各自回房睡了……

她睡了一会儿,模糊间睁了睁眼,突然就睡不着了。彭野没睡,他看着她。

朦胧的月光横亘在两人之间,他的眼睛清黑而安静。

程迦说:“给我根烟。”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

彭野拿来烟,给她点上,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沉默,差不多同时抽完。

程迦呼出最后一口烟,扭头看了他几秒钟,随后淡淡道:“你该回自己房间了。”

她说这话时,肌肤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