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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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没回来,澜江的天空还是灰色的。

风把乌云撕扯成丝丝缕缕,天幕灰里透着白。

雨停了。

春湿阴魂不散,破败居民楼四处都泛着潮冷,楼壁凝了一层细细水珠。

行李箱在沙发边,路无坷抱腿坐在沙发上,双脚跟冰似的。

灰白的日光西落到东升,天还没亮透,楼下有摩托车驶过。

近了又远。

上一辆经过楼下的摩托车还是五个小时前。

路无坷想。

风吹得铁窗吱呀晃,一声声单调又孤寂。

她听了很久这个声音,直到门口有人在拧动门把。

路无坷神绪有点迟钝,慢半拍才往那边看了过去。

门外那人好像恨不得把门把拆了。

“路无坷,开门。”

路无坷看着门板,缓慢地眨了下眼。

桌上的手机屏幕不断亮着。

他没再晃动门把,声音淡淡的:“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打算一辈子躲里面不出来的话就可以不开这个门。”

路无坷没有不给他开门,她像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松开了抱腿的手,光着脚踩下了瓷砖,莹白圆润的脚趾头都冻得苍白。

她开了门。

门外的沈屹西靠在门边,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有点邋遢不修边幅。

门打开的时候他撩了眼皮,熬了彻夜他眼睛里有红血丝,下巴冒了点儿胡茬。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后,收回了半贴在耳朵上的手机。

路无坷脸上情绪空荡荡的,也看着他。

没有难过,没有伤心,这是单纯地想看着他。

她一声不吭走了,沈屹西原本以为见到她了自己会生气,会想在床上把她弄一顿。

却在看到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后,什么鬼屁火气都压下去了。

她那双跟鹿一样的眼睛漂亮干净到懵懂。

跟七年前那个蓝白色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最后到老爷子房间里那张带着病态的白的脸。

路无坷垂下了眼,像是盖住了心里的什么东西,松开门把转身进了屋。

沈屹西瞥了她背影一眼,从门边上起身进了屋。

路无坷又抱腿窝回了原来那个地方。

沈屹西在她旁边那条沙发坐下,放松地陷在沙发里,长腿敞着。

他摸了包烟出来,抽了根点上,他没看她,慢悠悠吸了口后问:“气撒完了没?”

路无坷没想他第一句会是这个,毕竟这件事做得偏激的是她,可他没责怪她。

她像是要确认什么,抬眸看向了他。

沈屹西脸上神情淡淡的,又抽了口烟:“解气了,还能好好过生活不?”

路无坷愣住。

他余光像是捕捉到她在看他,说完转眸看了过来。

路无坷视线和他碰上,几秒后转开了眼。

沈屹西瞧她这眼神躲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微蹙眉。

时间一分一秒拖过,半根烟功夫过去,一直盯着地上看的路无坷唇终于动了动。

“沈屹西。”

沈屹西抬眸看她。

路无坷说:“我们分手吧。”

沈屹西脸上不是很耐烦,他冷言打断:“除了分手,别的你想怎样都行。”

路无坷却无动于衷,过会儿她突然说:“我不会抽烟。”

听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屹西却听懂了。

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就是在许知意办公室那次,楼下好学生的她手里拿了包万宝路要抽。

她说:“那次我是故意的。”

她已经将自己包了起来,伸出了小利爪。

她故意吸引他注意,甚至知道他最终会喜欢上自己。

她已经把自己身上的刺都露了出来,沈屹西眸子紧紧地盯着她,不留情面:“然后把自己一起玩进去了?”

路无坷没说话。

谁说不是呢。

早在招惹到他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的,她和他之间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沈屹西这人碰不得,可最后她还是碰了。

在捅开彼此之间那层岌岌可危的关系之前,两人明明什么亲密事都做尽了,可此刻却离得很远很远。

沈屹西似乎对她一开始是故意吸引他这件事并不在意。

他拖过烟灰缸敲了下烟灰,又重新塞进嘴里,语气不急不缓:“路无坷,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过和我有以后?”

那个坎就在那儿,怎么可能有以后。

她迈了七年都没能迈过去。

再说了,要他为了她和他那家庭反抗么?

不值得。

路无坷没有看他,沉默着。

她没有。

沈屹西咬了咬牙。

“路无坷,我就问这一句,”沈屹西抽了口烟,问她,“还跟不跟我?”

路无坷抱着腿的手指微动了一下。

空气紧绷着。

她没说话,沈屹西也没催她,给她时间。

房里安静到落针可闻,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路无坷小脸瞧着很安静,终于开了口。

“我们就到这儿吧。”

沈屹西脸上没了一贯的懒散样儿。

他指间夹着烟,吸了吸脸颊:“确定没?”

明明沈屹西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

路无坷被冻到僵冷的脚像是突然有了知觉。

沈屹西也没看她。

“给你个反悔机会,”他又重新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再不吭声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说完这句,他真就这么等着了,只抽着烟,没说话了。

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

楼下街道渐渐有了人声,烟火气越来越浓。

路无坷游离在这个热闹的世界外。

过了会儿楼下有人高声喊着下雨咯,让人赶紧把晾屋外头的衣服收回去。

上场雨带来的水汽还没走干净,风又裹着另一阵雨来了,缠得人骨头发酸。

雨丝细斜,淅淅沥沥地落在水泥地上,很快淹没了方才楼下还正热闹着的烟火气。

室内的安静逐渐被窗外大雨代替。

沈屹西烟一根接一根抽着,阳台的门只开了半扇,很快屋里烟雾缭绕。

今天的他身上有股落魄气儿,每抽一口烟都像是在压着什么,微皱着眉。

分针走了四分之一。

路无坷垂着眼睫,神色很安静,不像个有生息的人。

平时那笑起来甜甜的眼睛此刻无波无澜,在看不到的地方抱着腿的手指却掐进了小腿里。

分针走到了二分之一。

她没说话。

沈屹西也没再说什么,掐灭烟从沙发上起身。

他没再看她一眼,拉门离开。

门嘭地关上了。

路无坷眼睫轻颤了颤。

很快,她小巧纤细的鼻尖泛了红。

……

路无坷出国那天,正好是路母忌日。

钟映淑和赵锦君的忌日都是在春天,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季节。

她拉着行李箱去了墓地,通往山上的台阶望不到尽头,风带着料峭寒气。

路无坷一路往上,来到了钟映淑的墓碑前。

她把白菊花放在了她的墓碑前。

“今天天气挺好的,没下雨。”虽然天还是阴着。

钟映淑的墓碑前有点湿,路无坷盯着那滩雨渍看了会儿。

“妈妈。”

她沉默了一下。

“那个人进重症病房了。”

墓碑上的钟映淑很温柔地看着她,她说:“是我弄的。”

说到这儿,她像是解脱般地卸下了一口气。

她看着钟映淑:“我要去国外了。”

“奶奶和你都走了,以后可能不回澜江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

兜里手机振动了起来,路无坷拿了出来,是阿释让她赶紧下来去机场,时间快来不及了。

路无坷手机塞回兜里,很平淡地告别,像小时候任何一次跟妈妈说再见。

“我走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墓园。

早上十点,一辆飞往国外的飞机在澜江机场起飞。

飞机从澜江上空呼啸而过,这座城市很快缩小成色彩斑斓的小方块被甩在身后。

连带那些轻狂往事。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