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两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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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良久李渭回她。

她扭头去看他,只见他神色平静,不起波澜,唇色却发白,颌线下压,露出一种冷硬又紧绷的抑制感。

“李渭。”她心头惴惴不安,“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们停一停好么。”

“我还好。”他还能对她微微一笑,一手揽住她,提起缰绳,“再往前走走,等到了山下再歇。”

前夜山顶飘雪,山下应是下了场大雨,草间泥泞,水洼集聚,山下虽不至于天寒地冻,却也是寒意侵体,瑟瑟发冷。

两人昨日和群狼纠缠一日一夜,早已是筋疲力尽,李渭又执意赶路,一直走到天色暗淡,出了山林,方才下马停歇。

李渭先扶春天下马,自己从马上跃下之时,脚步虚浮,靴尖一滞,踉跄不能行,疾手强拉缰绳,靠着追雷闭目养神。

春天见他身体微晃,伸手去扶他,手心却在他背部摸到满手黏腻,借着天光,定睛一看,却是满手的鲜血,满心惶恐,再看李渭,面额上已是大汗淋漓,剑眉皱紧,露出一丝痛苦。

他穿着黑衣,根本看不清伤在何处,在马上颠簸整日亦一声未吭,春天语气颤抖,急切去拉他:“李渭,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李渭皱着眉,吁出一口浊气,择了一处石头缓缓坐下:“我没事,只是后肩有点伤口,包袱里有外伤药,你替我拿来,我去水边洗洗。”

他缓了缓,看着她哀哀焦急的眼神:“伤口洒点药就好,天黑了,你去捡些柴,把火生起来。”

春天动了动唇,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柔声催她:“快去,别走远了。”

他拿了药瓶,步履蹒跚的走向水边,避着春天,将上衣褪去,沾水清洗干涸的血壳,洒了药粉,撕下衣角,做了简单的包扎。

再回来,李渭面色更添几分苍白,他也是累了,跳跃的火光照在脸庞上,明明暗暗,只增疲倦和乏力,松散倚靠树干,捏着胡饼咬了几口,双眼一阖,已然睡去。

春天悄悄挨近他,见他鬓发散乱,眉心蹙起,坚毅又深邃的脸庞像玉雕一般,他有令女子倾心的英朗眉眼,成熟男人内敛蕴藉的气质,是粗布褐衣下蒙灰的明珠,荒野乱草中伫立的孤树。

她轻轻将他手间的胡饼摘下,见他手一滑,无力垂落在地,身体沿着树干往下滑落,整个人半歪在地上,这样一个警觉的人,此时仅仅是颤了颤眼皮,竟然这样疲惫和脆弱。

她心头酸涩,双膝跪在地上,把李渭的肩膀抬起,顶在自己柔软腹部,弓起肩头,柔情万分的张开双臂,环抱他,将他尽量包裹起来。

“李渭。”她低声呢喃他的名字。

夜色沉甸甸,风不知从何处来,穿过林野,低声呼啸,橘色的火光充满孤独,在这陌生的荒山,一切都是孤零零的,孤零零的天地,孤零零的人儿,有什么东西被大力揉碎,撒在天幕,化成漫天星辰。

李渭从混沌中醒来时,已是次日的晌午,他这一觉睡的昏沉痛苦,在黑境中几乎无法自拔,睁眼良久,发觉自己剧痛入骨,指尖抬不起半分力气来。

“先喝点水再起来。”绵软带着鼻音的沙哑语调传入脑内,握着水囊的那只手,手指纤细修长,每个圆润的指头上有渗血的划伤,是了,他想起来了,是她奋力抱着大石头砸向黑狼,十指在地面和石块上用力的磨伤。

他从来没见过她有那样凶悍的时刻,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绒毛奓竖如针,双眼怒瞪,贝齿尖尖,张牙舞爪的冲向敌人展开厮杀。

他在那一瞬间,心头柔软如水,只想把这只狂怒的小兽揉入怀抱,用尽一切办法去平息它的怒气。

如果它的敌人是自己的话,那就把自己柔软的腹部露给它,免得伤了它脆弱的爪牙。

李渭捉住那只手,嗓音嘶哑:“手指破了。”

他起身,这才意识到他睡在她的双腿上,她双眼微红,先举着水囊送到他嘴边:“你的唇干了,先喝口水。”

他微微一笑,勉强提力,接过水囊,喝尽水囊里的水,再去寻他的药:“我给你抹点药。”

“一点点刮伤,不碍事的。”她将手指收回,看着他仍是苍白憔悴的脸,满是担忧的问他:“你还好吗?伤口痛不痛?”

李渭安慰她:“好多了,小伤而已,我没事。”

她见他的脸色,心头仍是惴惴不安,他要起身,被她拦住,烧汤煮肉干,将胡饼泡软端给他:“你受伤了,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

他勉强微笑:“我运气不错,算是因祸得福,有人照顾。”

春天吸吸鼻子,满是后怕:“若不是我,你现在应在甘州享更大的福气呢。”

“也未必,我还是喜欢现在这个际遇。”他从地上挣扎起来,衣内炸出了一身虚汗,静静注视着她吃东西,“时候不早了,吃饱之后我们走吧。”

“你可以吗?”她问,“我们在这多待几日不行么?”

李渭已唤来追雷:“山中天气阴晴不定,要早点走出去。”

若是再下一场雨,那境地更糟糕。

两人上马,缰绳扬动,追雷飞驰出去,李渭行路急切,驱使追雷穿行于山林之间,期间不曾下马,只在马上歇了几次,此外一直纵马飞奔。

春天搭着他的手臂,看着他嘴唇干裂,唇角紧抿,鬓角汗珠滚落,无不焦虑:“李渭,你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我没事,趁着现在天气尚好,多赶点路,早点翻过贪汗山。”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要尽早将她送出去。

春天坐在他身前,疲累之外,也觉心绪难平,手中捻着他的衣料,只觉他衣裳黏重生潮,一颗汗珠沿着他的颌线滚在她面靥上,那汗珠冰冷沉重。

“李渭,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心头生疑,一手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抚摸,按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那儿心跳如擂,剧烈的跳动几欲扑体而出。

春天心头颤抖,扭身仰头,指尖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李渭侧首先躲了躲,唇齿间吐出两个字:“我没事。”

春天不肯罢手,手指向上,不出所料摸到了满手虚汗,湿漉漉冰冷冷,他的腮骨紧紧绷着,脸上肌肤生硬,她摸到他脸颊上紧咬的牙关,瞬时明白,他在用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和情绪!

“李渭,李渭,你停下,让我看看你。”她焦灼万分,握着他牵引缰绳的手,“李渭,停下!”

李渭不慢反快,皱紧了双眉,一手将她揽住,紧紧的搂进自己怀中,伏低身体,夹紧马腹,策马往前奔去。

“李渭。”她被压在他沉重的身体下,溢出一声哀音,”你怎么了?”

任春天在他怀中百般劝说,李渭一直不肯停下歇息,这一日都在马上颠簸,入夜了,连追雷都跑的浑身大汗,肌肉抽搐,几要仆倒在地,春天去喊追雷:“追雷,停下!”

追雷扬蹄嘶叫一声,李渭终于停下。

他几乎是滚落在地,伏地吐出了一口苦水,而后无力瘫倒在地,春天急急下马,起先是怕他劳累脱力,去抱水囊,递肉干,却见他双目紧阖,满身冷汗,呼吸急促,已然昏睡过去。

不过片刻之间,李渭发起了高热。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亦有太多受伤的经历,走到现在已经撑了太久。

春天将李渭抱在怀中,如何呼喊他都不醒,又觉察他身上烧起惧人高热,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四望陌生荒野,只觉孤立无援,那种回天无力的痛苦再一次浮现出来,冲击的她心神俱裂,紧紧咬牙,看着身边的男人,不过一瞬之间,从地上撑坐起来,手脚麻利去干活。

春天坐在篝火面前,烧了热汤。将李渭轻轻的抱在怀中,他的嘴唇已然干裂出血,眉头紧皱,面色赤红。

他身上热度惊人,她沾湿了布巾,敷在他的额头,将他的唇一点点的沾湿,使之柔软湿润,折了地上的草管,将温热的肉汤一点点滴入他的唇中,抹去他的冷汗,替他揉揉紧皱的眉心。

她握着李渭的手,轻哄着他,给他换巾帕,添柴火,烧热汤,他高热惧人,她用凉水擦拭他的四肢,他呓语喊冷,她紧贴着他,把自己怀抱打开,将他妥帖藏起,他蹙眉忍痛,她柔声安慰。

春天温柔的凝视着他,不由自主的哼出了小时候阿爹教她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小儿郎,爬高墙,阿爹来,阿娘望,问儿郎,缘何爬高墙,隔墙有个小女娘”

这是她独醒的夜,忙忙碌碌,疲惫不堪,熬到天光将亮,见李渭稍稍好了些,才松了口气,在地上躺下,将脸庞挨在他脸颊旁,闭目休憩。

不过片刻又惊醒过来,摸摸他的脸颊,看看他的神色,给他换布巾,喂他喝水喝汤,提着自己的匕首去掏树上的鸟蛋,去草丛间采摘能吃的野果,去找李渭曾经喂给她吃的药草。

“快点好起来呀,李渭。”她气概万千,充满勇气在四周游走,“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