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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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路途遥远,又下起了雪,袁香儿打算在虺螣家中留宿一夜。

等两个女人聊个尽兴想起准备晚食的时候,那位九岁的小小少年,已经烧好了碳火铜锅,准备好各式食材,还烫了一壶小酒,邀请她们上桌围炉。

屋外北风卷地,暮雪纷纷,千山寒雾,万里凝霜。

这种时候能围坐在桌前,同好友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品上两口小酒,可以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阿螣虽然在烹饪上不拿手,但可以看出在准备食材上还是尽到了养育孩子的责任,桌上有不仅有牛羊肉,还有山中收集的各类菌菇,冬笋,枣类及干果。

袁香儿看见桌上摆着的各种洗净切好的蘑菇,就想起一件趣事。

“自从你上次给我们家送松茸,被南河看见了。他也学着经常往我家的门口堆各种小蘑菇,有毒没毒能吃不能吃的都混在一起,哈哈哈,得亏没把我给毒死了。”

“小南不像我在人间住了那么多年。他哪里知道你们人类是多么的娇气,只要吃错一个蘑菇,都有可能丢了小命。”阿螣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敏捷地把涮好的食物往身边的韩佑之碗里堆。

“这么说来小南又回到你身边了?你是怎么让他回来的?”阿螣举杯就唇,笑语盈盈,两杯清酒喝下去使得她本来就艳丽的容颜更添了三分娇妍。

袁香儿哈哈一笑,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按你说的呀,用术法捆住他,一把拖回家。”

正在吃饭的韩佑之似乎被吓了一跳,他躲在阿螣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没事,没事,香儿她只是开玩笑,”阿螣连忙安慰他,“实际上香儿姐姐可温柔了。”

“她好可怕。我不要和她回去,阿螣姐,让我留在这里。我天天给你煮好吃的。”清瘦的男孩柔弱胆怯,无枝可依,楚楚可怜。

“好的,好的。小佑就留在这里好了。”阿螣已经喝多了。

一身白衣的少年从阿螣身后露出脸来看袁香儿,阿螣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袁香儿却看得一清二楚。这位少年并没有像他在阿螣面前表现得那样弱小无助,他看着袁香儿的眼神充满着戒备和警惕。

原来是个切开黑啊。

虽然韩佑之年纪还小,但袁香儿感觉阿螣有可能已经不是这个九岁少年的对手。

人类的生命固然短暂,但却几乎是这个大陆上心思最为复杂的生物。相比之下生命漫长力量强大的妖魔们反而来得单纯得多。

阿螣酒量不好,还十分贪杯,没多久就露出了尾巴,软绵绵地趴到桌上动不了了。

袁香儿和韩佑之一起将阿螣扶上床榻,再出来的时候,那位年仅九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碗筷。

他谢绝了想要帮忙的袁香儿。

“不必了。你只是客人,不劳你操心。”韩佑之的态度冷淡而疏离。

袁香儿便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年,八九岁的年纪,清瘦的四肢,手指上带着冻伤和老茧,收拾碗筷的动作麻利而娴熟。

“你年纪小小,倒是挺能干的嘛,晚上的火锅很好吃,辛苦你了。”

韩佑之瞥了袁香儿一眼。坐在对面的女孩肌肤白皙,手指莹嫩,披着保暖的皮裘,脖子上还套着个璎珞项圈,显然是一个在长辈的爱护中长大的孩子,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岁月。

他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这些事,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你真的想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吗?这里毕竟是妖魔的世界,而你只是一个人类。”袁香儿说。

“妖魔又怎么样?他们比起那些恨不得吸了我的血的亲戚更像我的同伴。我宁可和他们在一起生活。”韩佑之冷冷地看了袁香儿一眼,“你呢?你也是人类,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这位小小的少年眯起眼睛,带着浓厚的猜忌和怀疑,“你是一个术士,我知道你们术士都想抓住妖魔,好像奴仆一样使唤她们,就像你的这只猫妖一样。但可惜阿螣姐的身边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孩。袁香儿看在韩大夫的面子上勉强没有发脾气。

乌圆把脑袋从小鱼干的盆子里抬起来:“喵?无知的人类,本猫大爷是来人间玩耍的,你才是奴仆,你们全族都是奴仆。”

只有韩睿一直还站立在桌面上,眷念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忙碌的孩子,

“佑儿,佑儿。”他轻轻呼唤。

他的孩子脸庞消瘦,近在咫尺,自顾自地收拾桌上的残羹,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那双只握过笔杆的小小手掌,如今遍布伤痕和老茧,正麻利而飞快地忙碌着。他额头上贴着纱布,脖颈上有着伤痕,小脸比韩睿记忆中瘦了整整一大圈,身高也变得高了,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蜕变得坚毅稳重面面俱到了起来。

“你娘亲自小对你百般宠溺,从不舍得你碰半点粗重活计。从前我总担心你太过娇惯,难以自立。想不到我们不过离开一年,你却是什么都会了。”

“都是爹不好,爹没有保护好你娘,也无法再护着你长大。”

韩睿的心中充满愧疚和疼惜,恨不能伸出手,将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紧紧抱在怀中。

只可惜如今人鬼殊途,他寄居在这个冰冷僵硬的躯壳中,不仅无法触摸到孩子柔嫩的脸蛋,给孩子一个温暖的拥抱,就连自己连声呼唤,近在眼前的儿子都无法知晓。

好在还有袁香儿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小佑,我是一个术士,术士能沟通阴阳。同时我也是你父母的朋友。你父亲他托我……来看一看你。”袁香儿看了一眼韩睿,按他的意思说话。

少年拿着碗碟的手一下顿住了,他愣了愣,咬住嘴唇别过脸去,“你骗我。”

韩睿昂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孩子:“佑儿,她没有骗你。爹爹很想你,那一日答应给我儿买回一盏元宵花灯,却最终食言了,爹爹心中实是有愧。”

袁香儿:“我没有骗你,你父亲很想你,那一日答应过给你买一盏元宵节的花灯,却没有办到,他心里一直很内疚。”

一直表现得成熟稳重的少年眼眶骤然就红了,

“真,真的吗?你见到了我父亲……父亲他还有什么留给我的话吗?”他低着头,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像是一个真正九岁的孩子一样难过了起来,“父亲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没有守住永济堂,甚至躲进了山里不想再见到那些恶人。父亲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泪水模糊的目光恰巧落在桌上的那个瓷人身上。明明是一动不动的陶瓷人偶,僵硬的脸蛋,凝固的眉眼。但不知为什么,韩佑之总能觉得那细细的眉像是始终在凝望着自己一般,让他打从心底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明明是那个女人在说话,但他恍惚真的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爹和你娘从没有怪过佑儿,佑儿能够这么坚强生活,已经是爹娘最大的骄傲。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自己能够过得幸福,父亲就从心里感到欣慰。”

在袁香儿的视线中,韩睿的身影从小小的瓷人中出现,带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伸出双臂圈住了自己低头哭泣的孩子。

……

夜里,袁香儿回到收拾给她的客房中。

韩睿站在她的面前,整了整衣袖,慎而重之地行了一个礼。

“韩大夫,你这就要走了?你……能够放心了么?”尽管知道迟早有这个时候,袁香儿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为人父母,永远也没有对孩子放心的时候。如今可喜的是,看到佑儿他能够如此的独立坚强。那位,那位螣娘子,也确如您所言,善良宽厚。”他轻轻叹息,“而我也再做不了什么事,该当早些去我该去的地方,丽娘还在那边等我。”

“韩大夫,”袁香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生救过无数人的命,最后却遇到豺狼一般的恶徒。你心里有没有觉得不值得?”

韩睿低眉浅笑:“君子之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固有缺憾,也足矣。何况若非如此,我只怕也得不到先生您的帮助。”

袁香儿其实是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圣人”式的伦理道德观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过于迂腐陈旧的思想。但不得不说能像韩睿这样一生坚守着善良和豁达的人还是让她由衷敬佩。

正因为如此,平日里只喜欢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爱多管闲事的她,也希望自己能为这位先生多尽一点力。

“还有什么是我能够为您做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有一件小事……”韩睿轻声细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求。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放心地交给我来办吧。”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推开窗户,深山寒夜,浩瀚苍穹,银河流光。

屋内已经没有了韩睿的身影。

回到灵力充沛的灵界,乌圆也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去了。袁香儿独坐窗前,看着屋外的星空雪景,突然有些想念那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这里的木屋没有火炕,又开了窗子,寒气伴随着星光一起从窗外滚进来。

让袁香儿不由想起在同一个森林中的那个树洞之中,自己全身埋在一整条大毛尾巴中的温暖舒适。

“小南这会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她这样想着。

南河蹲在火炕边缘的垫子上,正看着窗外的星空。

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是汲取星辰之力,今夜雪后初晴,星空分外明亮,最适合入静观想,沟通天地,感应星辰。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些烦躁,始终静不下心来。

他把压在身体下的那个三角形的符箓再一次扒拉出来,仔仔细细盯着上面红色的符文看了半晌。这一天的时间,他不知道反复把这道符箓翻出来多少次。想往里面注入一点灵力,但好像又没有什么特别必须说的事情。

浪费只能使用三次的珍贵符箓做这种无聊的事,会被嘲笑的吧?南河伸出白色的小爪子,把那个三角形翻过来翻过去的拨弄。

符箓上红色的符文突然亮了起来,把他吓得向后跳开一步。

“南河?睡了没?”熟悉的声音从符箓中传来。

袁香儿趴在床上,双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夹着符箓在眼前,注入灵气,对着亮起来的符文说话。

过了半晌,符文里才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嗯,尚未。”

小南好冷淡呀,袁香儿在床上滚了半圈,我是不是吵到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