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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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徽宫的晨昏定省恢复了。

请安过后,秦秾华被单独留了下来。穆皇后脸色虽然苍白,但比起之前好了不少,只是神色比起脸色更加颓然无力。

竹青端来穆皇后要服的药,秦秾华像侍疾时一般,习以为常地接了过来,先尝了一口。

穆皇后看着她,目光哀愁,忽然道:

“若是本宫也能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秦秾华笑了笑,把瓷碗端到穆皇后面前。

“何必要一个像秾华的女儿呢?秾华叫了这么多年的母后,难不成母后统统都给忘了?”

穆皇后脸上浮出感动,接过瓷碗,慢慢喝完了一碗药。

“母后这药尝着和先前不一样了,可是院使换了方子?”

穆皇后避重就轻道:“换了个御医,方子也就不同了。”

“原来如此。”秦秾华微微一笑。

竹青接过穆皇后递来的空碗,退出了寝殿。

穆皇后取手巾按了按嘴角,怜爱地看着还站在面前的秦秾华:“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快坐下罢,母后闲着无事,想和你说说话,可有耽误你的事情?”

秦秾华笑着在下首落座。

“母后折煞我了,秾华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陪母后聊天便是最大的事情。”

“你可不是小小的公主,你是大朔的长公主,德容兼备,冰雪聪明。”穆皇后柔声道:“不知秾华愿不愿意向母后敞开心扉,回答一个母后想了很久的问题?”

“母后请说。”

“你为何不愿出降?”

穆皇后面露不解道:

“若说是看不上穆阳逸,母后也能理解,我那侄子是什么德性,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清楚。但那裴家的小辈,可不乏俊才。母后知道,若是你想,必定能嫁到称心如意的人,可为何直到现在,母后也不见你有出降的想法?”

秦秾华低头一笑,轻声道:“秾华也没必要瞒着母后,其实,秾华不愿出降,不论是降给谁。”

“女子及笄后总归要嫁人,便是公主也是一样。秾华为何不愿?”

“母后呢?”秦秾华不答反问:“母后出嫁后,过得快乐吗?”

“……”

穆皇后哑口无言,秦秾华笑道:

“这便是秾华不愿出降的理由。人的一辈子,譬如朝露,说过完就过完了。秾华不想出降,是为自己打算。这世上,若是自己都不为自己打算,又有谁会为你打算呢?”

穆皇后沉默许久,神色几变后,叹气道:

“……是母后魔障了,确是如此。秾华以后若是无事,多来母后这里走动走动。”

秦秾华微笑:

“自当如此。”

……

“皇后又把秦秾华留了下来?”

怜清宫,得知青徽宫又留了玉京长公主长谈后,怜贵妃摔碎了桌上价值不菲的玉菱花杯。

“皇后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事到如今还想给自己认个老姑娘傍身吗?!”

心腹女官红棉安慰道:“娘娘放心吧,不会的。别说皇后到底是穆家人,便是长公主那边,陛下和周嫔也不会答应呀。”

“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本宫去青徽宫就称病不见,见秦秾华的时候她怎么又病好了?!”怜贵妃怒不可遏。

“想是皇后现在还怄着气,娘娘也别太担心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皇后又没儿女依靠,日后还不是只有靠娘娘和娘娘的燕王才能立足。等她想清楚了,自然会来向娘娘低头的。”

“不就是一点让她失眠不安的香料罢了,若她自己识趣让出凤印,我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

红棉顺着她的话安抚道:“娘娘说的是,娘娘心地好,待人厚道,我们做下人的都知道。”

怜贵妃气了一会,忽然说:

“那香无色无味,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红棉低头道:“听说,是长公主去了青徽宫以后,皇后命宫人搜宫才发现的。”

“又是秦秾华!”怜贵妃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这事儿一定和她脱不了关系!她就是和我穆氏杠上了,就是见不得我的泰儿成为太子,日后登上大位!”

红棉垂头不语,生怕怜贵妃的怒火殃及池鱼。

“你说说,我要如何才能扳回一局?”

怜贵妃阴冷的视线扫向红棉。

“这……”红棉一愣,接着在怜贵妃越发可怕的目光中连忙说道:“红棉曾听老人说过,打蛇就要打三寸,不知这长公主的三寸在什么地方呢?”

怜贵妃陷入沉思。

“奴婢觉得,只要是女子。三寸之处便是男女之事。娘娘不妨派人在京中散布流言,败坏长公主的名声,让适婚男子对她敬而远之?”

“不妥。”怜贵妃说:“你看秦秾华的样子,那是怕嫁不出去的样子吗?”

怜贵妃冷笑一声,笃定道:“依我看,她巴不得这辈子就长在宫里不出去了!这样才好霸着陛下,在宫中横行无忌,日日欺负我和泰儿!”

红棉不说话了,她也只是提供一个思路,怜贵妃能自己琢磨当然最好,这样以后出了事,她也能撇远点。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怜贵妃似是想到什么,微眯的眼中爆出精光:“打蛇打三寸,秦秾华的三寸……在她抚养的那个九皇子身上。”

“她把九皇子看得那般紧,年已十五,连个教导人事的姑姑也不给,不就是怕有人近了九皇子的身,在他耳边吹耳边风,让自己的耳边风不管用吗?”

“秦秾华再聪明绝顶,也是个女子,最终也要靠男子,她不出降,就只能靠她的兄弟,福王已经成亲开府,和她日渐疏远,她还抓在手里的筹码,便只剩一个秦曜渊。”

红棉适时送上一记马屁:“娘娘聪慧,奴婢远远不及。”

怜贵妃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

“既然她要坏我的事,那就别怪我端一回慈母架子了。红棉,去把曹公公给我叫来。”

……

内官监的曹公公带着十个风姿各异的年轻宫女上门时,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皮的准备,如果不是实在没法,他也不愿和长公主起了冲突,可是他不和长公主撕破脸皮,怜贵妃就要撕破他的脸皮。

两相比较,曹公公觉得,那还是和长公主撕破脸皮吧。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迈入长公主的宫殿,谁料,长公主没有给他这个撕破脸皮的机会。

甚至,在听完他的来意后,长公主笑逐颜开,如遇惊喜。

“既然是贵妃的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还请曹公公回去复命时转告本宫的谢意,本宫改日再登门拜谢贵妃娘娘。”

“这十人都是奴婢受贵妃娘娘嘱托,亲自选的,长公主您看,有哪些不合意的,奴婢再把她们领回去……”

“不必了。”秦秾华笑道:“本宫信得过贵妃的眼光,都留下吧。”

“都留下?十个都?”

曹公公彻底懵了,这走向,和怜贵妃预料得不一样啊。

“可有什么不便?”

“不不不……是奴婢嘴快,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曹公公忙道:“这十人既然能入得了长公主的慧眼,便是她们的福气。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曹公公向秦秾华行了一礼,一头雾水地走了,留下十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宫女排排站着,等着秦秾华的安排。

秦秾华让乌宝领走十名宫女后,结绿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啦?有话就说,憋着做什么?”秦秾华奇道。

她是真高兴,此时脸上还有笑意。

结绿就笑不出来了,她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脸色在不知不觉中涨红了。

“公主明知怜贵妃不怀好意,为什么要留下这十人?”

“不留这批,还会有下一批送来。留就留了,不是有你和乌宝替我看着么?”秦秾华坐回罗汉床,拿起案上看了一半的书:“不给九皇子夜里找点事做,我到了晚上又哪能得闲?”

“公主的得闲就是熬夜工作!上官御医给你开的那些药,都白吃了!”

结绿气得声音都变了,眼睛也有变红的趋势。

秦秾华正想安慰几句,结绿先后退一步,生硬道:“……结绿态度不好,公主勿和结绿生气,我……我就是不想公主糟蹋自己的身体。”

她匆匆行礼后,擦着眼泪跑出了寝殿。

秦秾华想拦没拦住,只能叹了口。手中的书变得寡然无味,她起身走到妆台前,细细端详铜镜中的自己。

下巴虽瘦,脸颊还算有几分肉,但比起前两年来,确实又消瘦了不少。

也许是见过上辈子临终前自己形销骨立的模样,秦秾华觉得自己目前还好。

结绿上辈子走得早,大概唯一的好处便是不必看着她走向死亡……她那般的性子,到时不定把眼睛哭瞎。

不由自主地,秦秾华又叹了口气。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呢?

过了一会,安顿好十个宫女的乌宝回来了。

“公主,奴婢需不需要拨几个人,专门看着怜贵妃派人的十人?”

“不必。”

秦秾华坐在书桌前,批复着未完的案牍,头也不抬道:

“以怜贵妃的脑子,大约是想用美人计来给九皇子吹枕边风。把那十人都安排在九皇子住的偏殿里,不许她们靠近主殿,便无甚担忧的。”

乌宝犹豫片刻,说:“公主不怕她们真的吹到枕边风?”

秦秾华笑了笑,拿起写了字的案牍,在夕阳下吹了吹新鲜的墨迹。

“若真如此,我反倒要感谢她们呢。不发现弱点——”

她笑道:

“又哪能攻克弱点?”

……

秦曜渊习武归来后,径直入了寒酥池。

他脱下被汗湿透的裋褐,光着脚踏入热气腾腾的寒酥池,捡起池面飘荡的木瓢,舀起满满一瓢,从头往下倾倒。

热流冲过乌发,使乌发更乌,滴过鸦睫,使鸦睫越鸦,流下白皙而开阔的胸膛,淡了那一条条斑驳疤痕。

池水是肉眼可见的热,少年的神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冷,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刀尖泛着危险的寒光。

他洗净身上的污浊,踏出寒酥池,带出一阵瀑布般的哗哗水声。

擦身,更衣,他熟练地进行着必要的步骤,当他想要披上外衣时,却发现往日站着乌宝的前庭,现在站着一个面生的宫女。

宫女手中抱着他的外衣,秦曜渊眉心微皱,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殿下,更深露重,为免着凉还是披上外衣吧……”宫女含羞带怯地追了上来,提着外衣就想往他身上盖。

顷刻,宫女惨叫,外衣落地。

秦曜渊松开宫女的手臂,那手立即软绵绵落了下去。

宫女又怕又痛,双膝软倒,脸上涕泪横流:“殿下……”

躲在暗处观看的乌宝忍不住啧啧有声:不愧是公主教出来的殿下,辣手摧花,眼都不眨。

秦曜渊面无表情,声音如同浸过隆冬腊月的井水:“你是什么人?”

“奴婢是怜贵妃娘娘派来伺候九殿下的教导女官,奴婢名叫旖旎,对殿下绝无坏心……”宫女梨花带雨道。

“旖旎?”秦曜渊挑起唇角:“旖旎是婀娜多姿的意思,你也配?从今往后,你便叫大黑。”

旖旎,不,大黑脸色一僵,连泪珠都停滞了。

秦曜渊寒声道:“乌宝。”

乌宝不敢再装空气了,赶紧趋步走出屋檐:“奴婢在。”

“扔出去。”

秦曜渊转身,大步雷霆走出。

主殿寝宫外,碧琳守在门口,见了秦曜渊忽然出现,面上一愣。

“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公主在……”

秦曜渊要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碧琳是拦不住,也不敢拦,她眼睁睁地看着秦曜渊踢开紧闭的房门踏了进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曜渊走进寝殿,正想找女骗子算账,却在措手不及间入眼一片雪色。

结绿短促地惊叫一声,急忙将秦秾华刚脱下的罗衫披上她的身体。掩映在雪肤上的半透罗衫欲迎还拒,使得情况更糟,处于困境中心的人显然意识到了,她恼怒咬唇,紧接着一个闪身躲入屏风。

“谁让你进来的!”她声音染上一丝薄怒。

秦曜渊这才回过神来,冲击之中,随着本能往下涌的血液现在又涌了回来,冲得他头脑发晕。

秦秾华的质问让他本能地发憷,那雪白晃了他的眼,也晃得他忘记了自己进来是做什么。

如此种种,让他理不直,气也不壮,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女骗子的质问。

分明她已躲进了屏风,那纤腰,雪峰,笔直颀长的双腿,还有秀美凤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慌张,却还是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血脉贲张,热血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失控涌去。

“殿殿殿下……”这时才追进殿内的乌宝险些被自己见到的一幕绊倒:“你流鼻血了!”

秦秾华在屏风背后迅速穿好衣服,等她走出屏风,外边已经只剩乌宝和结绿。

少年不见踪影。

“人呢?”秦秾华皱眉道。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殿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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