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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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了很久以前。

自己泡在一个大瓦缸里,下巴以下全没在黑得像墨一样的药汁里,全身使不上一点力,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始终维持著不断的刺痛,像是被很多细长的针一下下地刺著,教人崩溃。

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却始终没办法晕过去,努力地张著眼,眼前的东西却怎麽都看不清楚。

「瑾……很难受麽?我在这里,不要怕……瑾,哥哥在这里……」

是……哥哥的声音。

眼前只是一片昏暗,什麽都看不见了。

「瑾,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所以,你也不要放弃,说好了哦。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能再见的。」

哥哥……不要,秦泊,不要带走哥哥,只要不带走哥哥,无论什麽样的苦,我都可有忍受的……只要不带走哥哥……

想要伸手去拉那越走越远的人,却怎麽都动不了,身上只是持续地痛著,使不上一点力气。

等到眼前再次清晰起来时,已经是初见毓臻的景象。

三王府的树上,屏著气息小心翼翼地隐藏著往里看。

哥哥就在床上,满面病容,床边坐著的那个人,温柔宠溺,一举一动,珍重到了极致,眼中始终只有哥哥一人。

听著他温柔宠溺地哄哥哥吃药,一边低低絮絮地在哥哥耳边说著什麽话,就好像自己背上的伤,也不再痛了。

他曾是嫉妒的,那些只有哥哥才拥有的温柔,那些只有哥哥才拥有的宠溺。

再後来,就看不见了,毓臻脸上有敬畏,有冷漠,有鄙夷,有气恼,还有偶然的,玩笑一般的温柔,却再也看不见那宠溺了。

无论如何相像,自己终究不是哥哥。

「说到底,你就是嫉妒怜儿,容不下他。」

「……你知道他活著,我就永远不会爱上你!所以你嫉妒他!」

只要哥哥活著,你就永远不会爱上我。

「你残酷不仁。」

我嫉妒哥哥。

残酷不仁。

凤殇慢慢睁开眼,眼上一阵酸涩,下唇又肿又痛,半晌才明白过来,是被自己咬破了。

因为梦见了过去,梦里的自己,太不堪。

无声一笑,唇上的刺痛更加明显。凤殇眨了眨眼,晕倒前的一幕慢慢在脑海中浮起,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用力地咬住了唇,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毓臻为了哥哥,赶过来了啊……

「瑾?你醒了?」

耳边突然响起毓臻惊喜的声音,凤殇全身一僵,几乎是反射性地闭上了眼,再不肯睁开,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睑,显示著他的激动。

「瑾?你是不是醒了?感觉怎麽样?有哪里不舒服麽?」

耳边毓臻的声音里透著浓浓的急切,凤殇隔了很久,才慢慢松开了咬住的下唇。

睁开眼时,眼中只是一片冰冷。

他抬起头,就能看到毓臻坐在床边,一脸欣喜地看著自己。

藏在被褥下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划破掌心的皮肤,半晌,凤殇才冷冷一笑:「静王怎麽还在这里?」

「瑾?」毓臻愣了愣,看著凤殇,一时接不上话了。

「我叫你滚回去,你听不懂麽?谁准你来这里,谁准你留下来?你滚,你滚出去!」

见毓臻一脸茫然,凤殇更是气得双眼发红,抽出手就把毓臻往外推。手上无力,推毓臻像推一块棉花似的完全不著力,他干脆咬了牙连脚都用上了,到最後实在没有什麽效果,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挥拳往毓臻身上捶过去。

毓臻看著他像只被惹怒的小兽一般胡乱攻击,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却没见多少力气,不禁觉得又是好笑……

又是怜惜。

等见凤殇微微喘起气来了,才伸手一拐,捉住那胡乱挥动的双手,拉著他往自己身上靠,迭声地叫:「瑾,别闹了,你才刚醒过来,身体还弱得很,禁不住你自己这样折腾。」

凤殇挣扎了几下没有效果,只能半靠在毓臻肩上直喘气,听著毓臻叫得亲昵,脸上不禁一阵茫然。

「你啊!你自己说你是什麽人?」见凤殇安静下来了,毓臻把脸一板,严肃了起来。

凤殇看著他,依旧一脸茫然,什麽话都没有说。

「哪有一个皇帝会自己跑去反贼窝里劝降的?你要是有什麽闪失,多少人要跟著你倒霉,你知道麽?」

凤殇只是安静地靠在那儿,听著毓臻说,既不反驳,也不吭声,眼中始终是那一抹萦绕不去的茫然。

毓臻看著他的模样,终於吐出口气来,不太温柔地伸过手去,用力地揉了揉,将凤殇的头死命地按在自己肩窝上,骂出声来:「混帐!」声音里,却终於泄露出了一丝哽咽。

凤殇动了动,想要挣脱开来去看,却被毓臻捂得严实,凤殇微微地眯了眼,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我都问过安然了,那些反贼根本没有捉住怜儿。你为什麽要骗我?那时候明明都撑不住了,为什麽还要跟我赌气?你知道麽……」毓臻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你知道麽」四个字後,就再没说下去了。

好一阵,凤殇又不死心地动了起来,毓臻依旧死死捂住,不让他抬头,凤殇似乎听到耳边有很低很低的啜泣声,半晌,才听到毓臻接下去道:「看到你那麽突然倒下去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你说谎!」凤殇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心跳无法遏止地加速,声音从毓臻肩窝里传出,那声音里的气势就减去大半了。

毓臻自嘲地一笑,喃喃道:「我也觉得是假的。我明明……还想著怜儿啊……」

凤殇一怔,连那持续著的微弱挣扎都停了下来了,学著毓臻那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没关系。就算你一辈子都记著哥哥,也……」

「你听我说!」

毓臻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气恼。凤殇又是一怔,乖乖地住了口。好一会,感觉毓臻搂著自己的手,慢慢地,变得温柔。

「也许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怜儿。我爱他,在我发现的时候,我甚至一度因为害怕而想动手杀了他,让他不至於成为我的阻挠,结果到最後,我没能下手。这样的感情,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否认,和丢弃。」

感觉到凤殇的身体不自然地僵硬起来,毓臻暗暗叹了口气,安抚地搂得紧一点,「但是,就像你说的,他已经……死了。你不需要成为他的替身,你是一个皇帝,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你不想要,我不会勉强你。」凤殇咬著牙,一字一字地挤出话来。

毓臻既好笑又心疼地抱著他:「我是想说,瑾,我想……也许,我可以,试著把你们分开来看。」

凤殇这次彻底地愣住了,只是趴在毓臻肩上,任毓臻捂著自己的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怜儿,你是瑾,怜儿已经不在了。我想,也许,我可以尝试著,爱上你。」

之後很久,两个人都再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静静地听著彼此呼吸,就好像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毓臻。」过了很久,凤殇才颤声开口,毓臻动了动,便听到凤殇生硬地问下去,「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毓臻鼻子一酸,低笑骂道:「笨蛋,皇上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哪能那麽容易说死!」

「那一定是在做梦了。」凤殇有点失望地接下去。

毓臻没好气地伸过手去,用力地一拧凤殇的耳朵:「做梦会痛麽?」

凤殇痛得皱眉,抬起头来,便看到毓臻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愣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真的麽?」

「真的。」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毓臻笑著,学著凤殇的语气回道。

凤殇不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突然一咬牙,伸手一搂,圈著毓臻的脖子吻了上去。

「这样才比较真实。」

休养了几天,凤殇的身体就已经大好了。他本来就是练武之人,余毒一清,几帖药下去,就补得差不多了,加上跟毓臻整日厮混在一起,心里欢喜,自然就好得更快了。

等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安然便选了十名淮州军,又让淮州知府打点好车队,送两人上路回盛京。

一路上,毓臻也确如自己所说的,对凤殇关怀备至,凤殇也再没听到他叫过一声「怜儿」了。

求的本就不多,凤殇也心满意足,并不多说什麽,整日嬉笑著陪在毓臻身边,两人倒真是糖豆般亲密。

直到回到了盛京。

毓臻自回他的静王府打点各事,凤殇回到宫中,却早有人等在了那儿。

「娴王妃?她进宫来干什麽?」听到眠夏禀报,凤殇顿时愣住了。

娴王妃本是平武帝的妃子,在凤殇登基以前,便该跟伪帝的其它子女妃嫔一样处死,只是凤殇念著她是毓臻生母,便找了借口搪塞过去,留下了她,保留封号,封作王妃,让毓臻带了回去。

按理说,凤殇让她一夜间失去所有,丈夫、尊贵的地位、儿子的未来,娴王妃应该是躲著恨著凤殇都来不及,平日礼仪上的问安双方都有默契地免除了,这时却突然找上门来,实在让凤殇有点意外。

梳洗过後,换过一身宫装,凤殇才将眠夏叫来,召见娴王妃。

能在後宫之中保持君王二十多年的恩宠,娴王妃自然有她独到之处,缓步走入殿内,盈盈一礼,既表达出臣服,也没有失了长辈的身分,叫凤殇看在眼里都不禁暗暗喝了一声彩。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娴王妃眉眼间还留著几分昔日的华丽,让凤殇看著,忍不住地比较起毓臻在哪一方面继承了母亲的美丽。

等两边行过了礼,凤殇笑著先开了口:「婶娘今日进宫,不知为的是什麽事呢?」

礼数之上,称一声王妃便已经足够了,只是想著眼前的人终究是毓臻的亲娘,凤殇下意识地叫得亲切,隐约间多少有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老身是有一事,想求皇上成全。」说罢,娴王妃没等凤殇说话,就先跪了下去。

凤殇一怔,连忙扶起她:「婶娘是自家人,这里又没有别人,不必太拘谨,有什麽话,直说无妨。」

皇帝是这麽说,娴王妃自然不会把这当真,若凤殇真是念著自家人,当初就不会将那麽多人处死了。

只是客气地一笑,娴王妃也不拐弯抹角,斟酌著道:「老身今天,是想厚著脸皮,来求皇上给小儿赐婚的。」

凤殇脸色顿时一变,半晌才压住了情绪,稳声应了一句:「哦?」

「毓臻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早在两、三年前就该成婚生子,只是因为各种事一直耽搁著。如今天下太平,老身才敢来求皇上,赐小儿一门婚事。」

凤殇的情绪早就掩饰得完美,这时只是淡淡一笑:「那麽,婶娘可有心仪的媳妇人选?」

「有,工部尚书家的千金,自小与毓臻相识,又是门当户对,如今正到了适婚年龄,应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凤殇似是思索了一阵,才点头微笑。

「婶娘的选择,朕自然相信,工部尚书家的千金……嗯,朕也有耳闻,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赐婚一事,不宜轻率,这件事,朕就记下了,不日定给婶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娴王妃也笑开了,盈盈一拜:「谢皇上。」没等凤殇再开口,她便识趣地接了下去,「听说皇上刚从外面回来,老身先告退了,请皇上好好休息。」

「多谢婶娘关心,静王的婚事,朕一定仔细打点。」

两人如此客套了一阵,娴王妃才随著眠夏走了出去。

留下凤殇一人在殿中,半靠在软椅上,无意识地捏著眠夏捧上来的茶杯,脸色便一点一点地沈了下去。

娴王妃说的是事实。

皇室子弟,大多二十岁前就成婚了,毓臻曾经是最受宠爱的皇子,侍寝自是不缺,婚事上却一直过分谨慎,这才耽搁下来。到这几年,皇权之争,天下归一,自然就更谈不上婚事嫁娶了,竟不知不觉就拖到了如今。

娴王妃对毓臻终身大事自然著急,从年初便开始张罗起来,为此跟毓臻不知吵过多少次了,凤殇也是知道的。当初还是因为凤殇想著让毓臻随便找一个敷衍过去,找来了左丞相之女颜初,两人才走到了今日。

颜初当然是凤殇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只是,颜初如今已经变成了凤殇後宫妃嫔,自然不可能再许给毓臻,这时娴王妃来求赐婚,倒真是为难了凤殇。

这一年下来,他只想著如何摆脱自己的婚事,又处处讨好著毓臻,却忘了,毓臻也是要成家的。

只是让毓臻娶一个他不了解的女人,凤殇却又不甘心。

想到心烦处,捏在手中的杯子就「啪」的一声碎了,碎瓷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来,指上也被碎瓷划出了一道口子,血沾了一手都是,远远看去,很是吓人。

眠夏听到声响探进头来,目光触及凤殇的手,一下子就叫了出来:「皇上!」匆匆地走了过去,顾不得身分就捉起凤殇的手来看,「怎麽这麽不小心?说过多少遍,拿著东西的时候别想事情,你就是不听……」

看著眠夏像小时候那样软声骂了起来,凤殇才稍稍定了心,偷偷一笑,等眠夏说完,却板起脸来,低喝一声:「放肆!」

眠夏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松手,双膝跪地:「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但是皇上,您手上的伤一定要马上处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见了眠夏的反应,凤殇差点没笑出声来,却依旧板著脸:「好了好了,这麽点小伤,朕自己处理就好,你出去吧,别让其它人进来。」

眠夏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著应了,一边退出去,一边还满脸担忧地看著凤殇的手,见凤殇真的翻出药来涂抹,才安心地关上了门。

门内凤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一边漫不经心地处理著伤口,一边窝在软椅上盘算著。

要他向娴王妃妥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毓臻必须要成亲,也一定要娶一个他能控制的女人,当然,不娶妻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是最好的。

只是,工部尚书的女儿,依娴王妃所说的,又确实是个极适合的人选……

真明二年腊月初七,工部尚书被同僚上书指控其以权谋私,贪污舞弊,经查证属实,真明帝念其多年为官,功绩不小,免其死罪,只撤去职务,没收家财一半,以充国库,本人流放西疆,家人不受连累。

腊月的雪天更是连绵,御花园中只剩下怒放的寒梅,与雪同色,只有暗香盈逸,倒也别有雅致。

一遣退了宫人,凤殇就迫不及待地缠著毓臻的脖子吻了上去,激烈缠绵,半晌分离,两人都是低低地喘著气。

毓臻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小兽般毫无章法的人,见他目光流转,微微发亮,轻舔一下微红的唇,像是又要吻上来的模样。

他连忙一把扶住凤殇的肩,压著嗓子笑骂道:「你就不知道收敛一点麽?这里怎麽说也是御花园,上见天下见地,让人看见了,你说该怎麽办?」

凤殇无所谓地扬眉:「这天下都是我的,难道我就不能吻我喜欢的人麽?别说把人都遣下去了,就是当著他们的脸吻你,谁敢说话?」

「你啊!」毓臻无奈地捏凤殇的鼻子,「朝上已经事事顺我的意,如果被人发现了你我的关系,我就要被人骂媚上乱政了。」

「谁说了?」凤殇微蹙了眉,目光也冷了下来。

毓臻看著他,心中一叹,凤殇终究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锺情於自己,敛去一身冷酷,处处讨好,实在是难为了他。半晌摇头一笑:「没有,我只说如果而已。」

「谁敢乱嚼舌根的,我就让他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凤殇淡淡说出一句话来,见毓臻定眼看著自己,才展颜笑开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这几天都不进宫,是因为你娘麽?」

毓臻一愣:「你知道?她本来一直说让我娶工部尚书的千金,毕竟以前有过几面之缘,门当户对,倒也适合,我跟她争执了几天,也没有办法,没想到反而是工部尚书自己先出事了。」

凤殇轻笑一声,得意地看著毓臻不说话。

毓臻被他看得心里发软,半晌才一动念:「难道,是你……」

「你娘特地进宫来要我给你赐婚,我也觉得,这婚事不是那麽好推搪,说门当户对嘛,工部尚书是当朝从一品,自然配得上你的身分,加上你们那『几面之缘』,更是要命。

「你要是从前要了颜初,那就好办了,偏偏现在颜初在我宫里,这要解决,只能从这门当户对上著手了。只要不再门当户对,不用你我开口,你娘就自己先不肯了。」

「所以你就算计工部尚书,让他丢了官职?」

凤殇见毓臻脸色一沈,心中顿时微微慌了起来,脸上自然表现不得,只是冷冷地道:「自然不是,他用得著我费心算计麽?只要让人多加留心,他做过的那些事,就明明白白了。是他自己没有洁身自好,怪不得我。」

毓臻知道他说得没错,半晌才生硬地道:「即使如此,你专门挑他的错,都是为了私心,不会太过了麽?」

「难道你就那麽想娶那个女人?」凤殇一挑眉,不悦地看著毓臻。

毓臻退开一步,淡声道:「我总要娶妻的,不是麽?」

「毓臻!」见毓臻退开,凤殇咬了牙,叫了一句,满脸愤愤。

见毓臻始终不说话,好一阵,凤殇便先败阵下来了,凑上前去,婉转道:「我自然知道你总是要娶妻的,只是,选一个你满意,我也满意的女人,不可以麽?」

毓臻听他语气软了下来,也不想跟凤殇为难,干咳一声:「但你也不必这样狠心……我虽然不在乎娶什麽人,但是工部尚书的千金,跟我总有那麽一点情谊,因为你我的事,累及了她,总是……」

「再不会了,再不会了!」见毓臻放松了口气,凤殇顿时笑了起来,连声道。

见凤殇笑得像个孩子一般,毓臻也不禁无奈一笑:「你啊……」

没等毓臻说完,凤殇已经蹭过去拉著他的手:「呐,我说,毓臻,不如你进宫陪我吧?」

「什麽?」听凤殇那麽一说,毓臻一时不明白了。

凤殇一边把下巴靠到毓臻肩上磨,一边笑著软声央道:「陪我吧,陪我吧,搬到凤渊宫的偏殿来,我会找个很好的借口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行!」毓臻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

「我现在不是已经隔几天就进宫留宿了麽?这跟搬进去也没差多少,君臣就要有君臣的样子,我怎麽能搬到你的寝宫去!」

「本来就不只是君臣,何况只要找一个好的借口,没有人敢说闲话的。」

「不行,绝对不可以!」毓臻正色严词,「别人不敢说,不代表不敢想,我不想以後史册上记载著你是一个性好男色的昏君,而那个男色就是我。」

凤殇还是不死心,一边笑著道:「我本来就是性好男色,本来就是喜欢你啊,後世史书上写的是什麽,不还是我来决定的麽?就算要写,那都是我们死了以後的事了,会比眼下重要麽?」

「我说不行就不行!瑾,听著,绝对不可以擅自决定这事,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毓臻一咬牙,捉著凤殇的肩一字一句地道。

凤殇看著他,慢慢地抿了唇,不再说话。

隔了一阵,毓臻才松了手,叹了一声,轻道:「今天我还是先回去吧,过两天再来。」说罢,低头在凤殇额上印下一吻,转身而去。

凤殇一人站在雪地上,久久没有一动,直到天下飘起了雪,沾衣欲湿,他才一步一步退到了园中桌子旁,脸上尽是哀戚。

你总是这样,说什麽会试著爱上我,却总是为了别人来伤我。

你说你总是要娶妻的,当初劝你娶颜初,你又为何不应?那时的你,不就是为了哥哥不娶麽?如今却对我说,你总是要娶妻的。

後世史书,旁人言语,对你来说,就是那麽重要麽?我都不在乎的事,你又何必替我在乎?

夜色如水,凤渊宫中一派祥和,毓臻侧身躲入暗处,等巡逻的卫队走过了,才又走了出来,匆匆往凤殇的寝室去。

本是怕凤殇闹起来没完,非要自己搬进宫里来不可,所以才说过几天再进宫的。

只是回到府里,一夜辗转,一时怕凤殇又自个儿琢磨出什麽奇怪的想法来,一时又担心凤殇一个人躲起来神伤,竟没养出半点睡意来。一时想著自己说过的话,一时又想著凤殇的讨好关心,毓臻终究在家里待不住了,想著见到凤殇自然就会安心,便大半夜偷偷出了府,摸进宫里来。

「静王?」

毓臻正要推门而进,身後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毓臻心中一惊,转过头去,便看到凤殇身旁的宫女长眠夏。

毓臻经常出入凤渊宫,有些人自然也是瞒不住的,例如眠夏。等看清楚来人是眠夏时,毓臻才吁出口气来,放松了握紧的手。

像是要确定是不是毓臻,眠夏走上一步,半晌才微微一笑,一福道:「奴婢见过静王。」

「不必多礼了,你退下吧。」毓臻敷衍地挥挥手。

眠夏却没有离开,依旧笑著道:「王爷要找皇上麽?但是皇上并不在凤渊宫里。」

毓臻一怔:「不在?」

「是,皇上到素宁宫颜妃娘娘那里去了。」

「颜妃娘娘?哦……」

半晌才明白过来,颜妃娘娘指的就是当初凤殇要指婚给自己的颜初,毓臻下意识地微微皱了眉,没再多话。

眠夏也不看他的脸,只是笑著道:「皇上应该会在颜妃娘娘那里留宿了,王爷要等麽?要的话奴婢这就去给王爷准备……」

「不必了。」见眠夏像要转身的样子,毓臻连忙叫住了她,等眠夏抬头看过来,他才迟疑了一下,接下去道,「不必了,这就回去。本王来过的事,不要跟皇上说。」

「啊?是。」眠夏有点意外地看了毓臻一眼,便温顺地应了下来。

毓臻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脚下一顿,只好自己先走了。

他本是以为,白天闹了那麽一回,凤殇夜里说不定会窝在房间里生气,自己这时进宫,哄他一哄,就能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了。

却没想到,凤殇会到後宫妃子那里去了。

不知意味地一笑,毓臻隐入夜色之中,悄然离开。

说不定,他是太高估自己对凤殇的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