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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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西海岸,NovelCafe。

有客人推门进来,做侍应生的阿蒙发现是熟悉的面孔。

最近这个中国女人几乎每天都来,要一杯咖啡,多奶少糖。

“嗨,还是老样子?”他主动微笑同她打招呼,用的是周围老美都听不懂的中文。

加州华人不少,也有很多像他这样的留学生,但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说过中文了。

一个人在异乡抗拒寂寞,庸庸碌碌地生活,让切换语言都成为一件奢侈的事。

面前这个女人温婉清丽,簪子挽起长发,穿改良版的对襟软缎上衣搭配潮范儿长裙,乍一看像《花样年华》那样的电影里走出的中国lady,却又意外的显出时尚感。

只有同胞能将中国元素穿出这样的韵味,他想。

他心里竟隐隐有些微妙的骄傲,所以格外愿意与她亲近。

“不,今天要多加一杯果茶。”她朝他笑,递上美钞。

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手忙脚乱,找零还出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大概是因为她笑得太好看了,比加州海岸最富盛名的阳光还要暖。

她不见怪,把多找的钱退给他,不忘轻声揶揄一句:“不要被老板发现了。”

阿蒙脸上微微发热,忍不住拿眼角去瞥她。

过去她也温柔和气,但笑容总是浅浅的,很少见到像今天这样打心眼儿里高兴的模样。

他猜想她身上一定有好事发生。

“约了朋友吗?”他细心为她做那杯果茶,直觉她的好心情一定与这杯多出的饮品有关。

“是啊,他原本想喝咖啡来着,但医生不让,我就给他买杯果茶解解馋。”

他听出她话语中的宠溺,有些好奇:“是小孩子?”

她又笑起来:“差不多,大小孩。”

他明白了,许多倾心相爱的情侣都这样,连称呼都是宝宝猪猪这样幼稚好笑的代号,把对方当成孩子般宽宥宠爱。

他羡慕那个男人甚至是有些嫉妒的,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独得她的一颗心,却又让她落单那么久?

他听她提到医生,那人是身体不好吗?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现在痊愈没有?

有太多问题不该由陌生人发问。他没再说什么,双手奉上她点的饮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心里又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旁边的咖啡师是个白人女孩蕾西,轻轻扬起下巴朝门口一努:“嘿,又是你的中国甜心?”

他不禁逗,低下头洗杯子:“别胡说。”

“照理说我不该泼你冷水,喜欢就该去试试,别想那么多。不过她好像已经结婚了,你没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吗?卡地亚的经典款。”

阿蒙一怔,这个他还真没留意,要说感情的事,女生始终比较细心。

“她先生好像也是中国人,个子很高,跟她很配。”

他惊讶:“你怎么知道?”

蕾西耸肩:“我姐姐在旁边街区的医院做护士,我去找她的时候偶然看见过两次。那个男人身体好像有一点不妥,他们大概是到加州来治病或者休养的,不过看起来他们感情好极了。”

午休时间,阿蒙结束早班要赶回学校去上课,拎着三明治穿过公园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清丽的中国女人。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旁紧挨着一个男人,高大英秀,却撒娇似的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两人喁喁说话。

她刚才买的那杯咖啡和果茶喝了一半,放在另一侧。

这应该就是她的丈夫了吧?

阿蒙看了一眼长椅旁边的轮椅,再看看两人互相依偎的身影,好像有点明白蕾西所说的感情好是什么意思。

他有点尴尬,犹豫着是该径直走过去还是回头绕道走,那边的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笑起来,年轻女人拂开脸上的发丝,树叶间散落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子洒在她的发顶和眼睛里,他才惊觉她笑得最美的时刻是眼下。

她屏住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清了清嗓子,一段悠扬的唱腔就软洋洋地逸了出来。

阿蒙站在那里,那婉转迤逦的声音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一时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得不算太多,也见过唱京剧、越剧的票友把名家唱段演绎到令人惊艳的程度。可眼前这位姑娘跟他们不太一样,她唱的不是京剧也不是越剧,面对独一观众没有任何表演的欲望,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眼波流转之间就有那种缠绵不尽的温柔缱绻。

他想起前年去纽约的时候,看到过昆曲《牡丹亭》的演出海报,据说在林肯艺术中心的公演引起轰动。

她唱的就是昆曲吧?传说中最古老、最优雅的东方艺术瑰宝。

她只唱了一小段,她身旁的男人一直安静地聆听,直到他忍不住入戏似的去握她的手,她才笑场停下来,揽住他的肩膀,两人笑作一团。

她也看到了阿蒙,笑着向他挥手。他毋需再犹豫,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道:“嗨,这么巧?”

“是啊,你刚下班?”她扬起脸,落落大方地向他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先生穆晋北,我叫沈念眉,我们从北京来。”

他还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她叫沈念眉……念眉,这名字古典又好听,很衬她的人。

他有点局促地伸出手,长椅上的男人站起来,伸手与他相握:“你一定是她常提起的咖啡小哥阿蒙,幸会。”

阿蒙脸红,几乎没想过她会记得他的名字,同时也有些意外,因为一旁有轮椅在,他原本以为穆晋北是站不起来的。谁知他不仅站了起来,而且身材颀长,眉眼英秀,大概因为久病少见阳光,皮肤作为男人来说显得稍稍有些苍白,但表情却十分生动,说一口好听的京片子。

阿蒙从他举手投足间隐约能猜到他家世背景非凡。这年头国人有钱有底气,他在美利坚也见了太多有钱人家的二世祖,挥金如土、不可一世,像他这样气质清贵却又为人亲和的并不多。

“穆先生身体不舒服吗?”他终于问。

“嗯,脑血管瘤,先前在国内做了手术,现在到美国来做康复治疗。”

穆晋北毫不避讳地说起自己的病,见阿蒙露出几分惊诧的表情,笑了笑,“你是不是想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其实我也觉得自个儿挺幸运的,就是辛苦我太太了。”

他的手臂搭在念眉肩上揽紧她,她环住他的腰身仰头望着他笑。两人换了一种姿势依偎着,依旧亲昵得密不可分。

阿蒙又寒暄了几句才走。念眉扶着穆晋北坐回长椅上,把那剩下的半杯果茶递给他,抚着他的胸口笑道:“不错啊,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一点磕巴也不打。”

他从手术后的昏迷中醒来,说话、走路都从头练习,每说一句话都很慢,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像孩子一样,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经历多少艰辛才有今天这样的康复成果。

他眨了眨眼,深吸两口气道:“那小子暗恋你,我不努力怎么行?”

她好笑地嗔怪:“说什么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样也要吃醋逞强?”

男人的直觉很难跟她说清楚。他重新抱住她,脑袋又搁在她肩上:“谁让我老婆这么漂亮呢?我不是逞强,我就是想快点儿好起来。”

她握住他的手:“已经很好了,医生今天跟我说康复效果非常理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扬高眉毛:“噢?有多理想,什么时候可以结婚?”

“咱们已经结婚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办婚礼?”他还欠她一场梦幻的盛会。

“我已经看好了最美的教堂。”她有些小小的雀跃,却重申,“就我和你,不要排场,也不用大宴宾客。”

他露出动容的神色,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念眉,谢谢你!”

她揉他的脸:“老夫老妻了,还谢来谢去?”

“那医生有没有说,老夫老妻什么时候可以生孩子?”

她手指在他额头上轻戳:“德性,就想着这个。”

阿蒙回头的时候看到两人已经走远了。

穆晋北坐在轮椅上,念眉推着他走得很快,脚底生风似的,公园路旁金色的落叶都被卷起在地上打旋,远远还有笑声传来。

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就是对方的全世界。

他后来又见过念眉一次,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外,她穿一袭藕荷色的连身长裙,依旧端庄典雅,用流利的英文跟人交谈。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倒是念眉叫住他:“阿蒙!”

他已经不在NovelCafe打工了,也不知她还是否光顾那里,只是没想到她还记得他。

“沈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嫣然一笑,“我们下个月有场演出,就在你们学校。今天举办了一场沙龙,算是预热。”

她拿出一个精美信封给他,“昆曲《牡丹亭》,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请来看看。”

阿蒙接过来,信封里是两张演出的入场券,扮相绝佳的杜丽娘和柳梦梅果然跟他在纽约街头所见的海报一样。

“原来你是昆曲演员?”

“嗯,不过这是我短期内最后一场演出了。”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难察觉的细腻温柔,手掌轻轻搭在小腹上,“我要做妈妈了。”

也许是被这种母性和由衷的喜悦打动,阿蒙那一刻除了真心的祝福之外什么情绪都没有,一个劲儿点头:“我一定来。”

演出盛况空前,曲笛声丝丝入扣,圆润幽远,优美缠绵的唱腔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阿蒙坐在剧场中央的座位上看完全场,周围有跟他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西人,最后全都无一例外地站起来为台上演员的精彩演出鼓掌。

东方歌剧的优雅浪漫撼动了所有人,阿蒙看到沈念眉化身杜丽娘站在台上,昂首微笑,一而再地向观众致意。

穆晋北上台为她献花,看起来比上回康复的状况更好了一些,步伐缓慢却沉稳,不用轮椅代步也不需要人搀扶。

沈念眉也不急,就在舞台的另一端静静地等着他走过去,然后两个人热烈地拥抱、会心地微笑,就像她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一生一世一样。

阿蒙不由也弯起唇角,更加用力地鼓掌。

今天有许多人都听懂了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故事,却未必如他般有幸,见证这一段现实中绮丽动人的爱情传奇。

爱情皆是传奇,而他们是传奇中倾国倾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