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无所依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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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羽,”甄意缓缓开口,目光凝在花丛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做坏事,不要辜负了宋依。”

唐羽扭头,细细的雨丝沾染了甄意的细发,像细小的水晶,那戴着墨镜的侧脸在细雨中显得那么萧索。唐羽讶异她的话,但并不完全吃惊:“你知道了?”

“有人说,比起爱,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团结,因有共同的敌人而凝聚。”

唐羽不作声,甄意也良久无语,最终淡淡道:“索磊很爱你。以后好好过吧,不要辜负宋依对你的保护。”她说完,转身离开。

唐羽回身:“甄律师会说出去吗?”

甄意身形微顿:“我没那么有正义,而且,我收了她的钱。”她声音很虚,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渐渐,雨水打湿唐羽的睫毛,落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淌,已不知是雨还是泪。

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她看着玻璃镜框后宋依的容颜,哭泣: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曾经,她们过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着唐裳和吴哲坐上火车,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无限的希望,壮志豪情地说要扎稳脚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来。就是在那节车厢,他们遇到了宋依,没有铺位,也没有行李,只背个包,谨慎地躲避乘务员的突然袭击。

有一次,两头都来了乘务员,她没处可躲,竟钻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脏啊,唐裳惊呆。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让了她一半,两个陌生的女孩一夜无话地挤在一处。而唐裳永远不会想到,那次小小的善意,在很久之后得来不惜生命的回报。

在K城,四个年轻人各自拼搏,努力生活,相互鼓励,相互扶持。他们从不埋怨,非常知足,挤在出租屋里吃一顿火锅就觉得生活真美好。

其实一直以来,唐羽都不太喜欢宋依,觉得她太冷,目中无人。可她的冷艳让她很快在模特圈中走出独特的风格,偶然的一次触电大荧幕,她的表演使主演黯然失色,一角成名。媒体称她的演技“只有天赋可以解释”。

转型后,她事业发展有如坐火箭,这时她和唐裳的友谊出现裂痕。有次索磊请她们去酒吧玩,唐羽无意听到唐裳的朋友们说宋依忘恩负义。唐羽替唐裳不值。

她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同行嫉妒的风言风语,宋依和唐裳虽不解释,私下却很好。

唐羽知道后奇怪:“既然关系好,那你还跟人说宋依最近这部戏没演好?”

唐裳:“正因为夸她的人太多,才要有人泼冷水,让她再接再厉不要骄傲。”

“话这么说没错,可传到她耳朵里,会心存芥蒂吧。”

唐裳爽朗地笑:“真正的朋友会信任,不用解释就明白。”

唐羽心里暗自觉得唐裳太天真,宋依那冷面女不记恨才怪。可噩梦降临时,她才发现宋依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个噩梦,那么长,只要她想起,就痛得撕心裂肺,无法呼吸。

她只知唐裳被一个有钱人死缠,却没料到到了逼得唐裳决定和吴哲扔下这里的事业空手离开的地步。她很难过,唐裳是她最亲的姐姐。一辈子的亲姐妹第一次要分开,她很不舍,可她的事业和男友都在这里,无法放弃。她尊重唐裳的决定,眼泪汪汪送他们上了出租车。

再一次接到姐姐的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她提心吊胆地赶去,悬着的心摔得粉碎。因为没人付钱,唐裳和吴哲双眼紧闭,死人般晾在大厅里。唐裳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可怜她衣不蔽体,也没人给她遮一下。

唐羽痛得心在滴血,疯子般冲护士医生咆哮大骂。

心寒的还在后面。后来唐裳醒了,身体里像有什么死了,又似乎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支撑。她一滴眼泪没流,强硬得可怕。他们决定报警,可警察以各种理由阻拦,不抓林子翼却把唐裳严厉审查无数遍,言语中羞辱与鄙夷不断。

更糟糕的是医院不肯开受伤证明。律师事务所也闭门不接。

他们头一次意识到什么叫黑暗。有时,无法申冤,比冤情本身,更叫人崩溃。

这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前乐观善良自立自信的姐姐再也不见。她躲在被子里哭,任何人靠近都能让她歇斯底里。吴哲让她静了下来,她们找到律师甄意。她愿意替她们打官司,她做得非常棒:搜集线索,查找证据,游说证人,盘问被告,做得很好。

可媒体开始没日没夜地采访,打着所谓独家新闻抨击黑暗的旗号,罔顾受害者痛苦,对唐家隐私大加挖掘,大肆渲染。

甄意说:他们不是正义的新闻工作者,是以啃噬受害人痛苦为生的毒虫。

每被骚扰一次,伤口就再一次被撕得鲜血淋漓。

甄意二十四小时陪着唐裳,没收手机,不许她和媒体接触,说她不需要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唐羽知道,甄意每天要应付很多事还要给唐裳打气,其实很累。可她是个神奇的女子,那种情况下还能大口吃肉,说身体好才能坚持下去。

那些日子过得紧张充满压力,但也拥有小小的一丝希望。她们牢牢抓着那一道光的缝隙,一点一点把它撕开。

第一次庭审后,胜利在望。可有一天,不知是水军使然,还是网友烦腻了旷日持久的报道,迫切需要新鲜东西,一部分人不再抨击林子翼,转而挖掘“唐裳的真实一面”,以“内幕人”的身份揭发唐裳如何用尽手段上位,如何勾引官富子弟玩SM。

这些人或许生活中总是被忽略,很享受在网络上被人瞩目的虚伪优越感。

唐羽气得呕血,要告网上造谣的人,唐裳却格外平静,冷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次庭审前,被告找到几位证人,唐裳的做外围的模特“朋友”,检控官和甄意已想好怎么盘问她们,但对方律师也会从“自愿”这个角度攻击唐裳。甄意要先给她模拟。约好了,可她再没出现。

唐羽赶到医院时,唐裳面目全非,碎了。那么高的楼,她跳下去了。

吴哲浑身都是唐裳的血,抱着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喃喃自语,拼布娃娃一样,医生怎么拉都拉不开;唐羽在走廊里呕吐,胃酸都呕了出来,眼泪疯狂地流。

几天后,甄意收到对方律师的邀约,她拒绝,想继续给唐裳打官司,可唐羽反对,她要钱。两人激烈地吵了一架,最终甄意屈服。

拿到钱给父母后,唐羽心中的仇恨没半点消弭,而在唐裳的墓前,宋依的一句“你选择拿钱,我选择偿命”,让两人团结起来。

宋依是个很聪明的杀手。唐裳死的一刻,她就决定杀林子翼,并周密计划。

她说,吴哲作为唐裳男友,会第一个被怀疑,所以用她电影里的31号房间干扰吴哲的思维,让人以为他去过现场。唐羽担心吴哲,但宋依说吴哲进了精神病院出不来,无法杀人,不会有危险。他有病,即使警察想嫁祸也无法判刑。

宋依这一步很厉害,愚弄了警察,害他们花好多时间研究吴哲是不是装病,是不是逃脱了精神病院。她把警察耍得团团转。

宋依说,她不会去Ecstasy踩点,以便减轻嫌疑,需要唐羽的帮忙。Ecstasy里的情况都是唐羽告诉她的。索磊事先不知情。

案发那天,唐羽装扮成服务生给林子翼的酒里下了药。服务生端的酒他不会怀疑。她勾引他让他去楼上等。紧接着宋依上楼。宋依说有话对警察说,所以故意从监视器下走过去。

至于唐羽,她不只想协助宋依,更想参与其中亲手报仇。

宋依上楼后,唐羽溜到会所后门,爬上消防梯,准备从安全门进入,她从索磊家偷了钥匙。她知道安全门的监视器每星期一才开,把录像复制改日期就变成一周七天的备份。

钥匙才进孔,被人抓住。原来,索磊看到唐羽装扮的服务生和林子翼调情,就觉得不对,又见她偷偷摸摸爬消防梯,很快猜到。

“小羽你要干什么?”他去夺她的钥匙,却被她粗暴地打开。

“还要问?当然杀了他!”

“小羽!”他急切地拦住,“就算你杀了他,唐裳也活不过来了。”

“是啊,活不过来。”她凉凉地笑,“这话就能消灭仇恨,那死去的人是不是没意义了?索磊,知道唐裳遭遇那种折磨的时候,我就恨不得宰了林子翼这个畜生。你说会有人处置他,让我别冲动。好,我听你的,我等。”

她点点头,眼睛满是泪水,在黑夜中悲哀得刺眼:“我等来什么?唐裳死了,林子翼无罪。网上谣言满天飞,她都死了,还有人说她是高级妓女想上位。”

“我……”她扶住门,恶心得反胃呕吐,“只要想到唐裳受到的屈辱,只是报纸上提一句,我都痛苦得想死。”

楼上夜风悲鸣,吹着她的长发张牙舞爪:“很多事我不想去想,偏偏缠在脑子里。他们把吴哲绑着,让他看着的时候,她心里多惨痛悲哀。畜生,竟然让吴哲看着,畜生!”

她惨叫,死盯着他:“你说,唐裳跳楼时,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从51层的楼上跳下来!”

索磊眼睛湿了,用力搂住失控的她:“小羽,为杀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索磊……”她极力忍着,哽咽难言,一张口,泪如雨下,“不是你的姐姐,你不会心疼。”

“自己的姐姐,只有自己会心疼啊!”她紧紧揪着胸口,像要把心抠出来,“人们嘲笑过了,怜悯过了,看过戏了,就忘了。可只有我记得,只有我记得!这种疼,林子翼他们活着一天,就与日俱增!疼得你们这些旁观者再怎么设身处地,再怎么怜悯悲伤,都无法感同身受!”

“问题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的泪痕被风吹干,眼神怨毒而狠烈,“没有什么值不值,只有他死,什么未来前途,都没有意义。我只想给我姐姐一个公道。”

她用力拧锁,拉开安全门。就见林子翼浑身赤裸从36号房跑出来,身上全是刀伤,非常吓人,他佝偻着腰,双腿间鲜血直流,一步一步,竭力想往走廊口逃。

宋依换了唐羽为她准备的服务生工作服,表情冷酷阴狠地看着。

林子翼想跑,却被唐羽冷着脸一脚踢进31号房里。她去找刀要亲手杀他,可宋依先一步上去扯住他的头发,一刀割开了他的喉咙。她说:“唐裳不会希望你成为杀人犯。”

两人抽走了走廊的地毯,把林子翼扔在床上,绑成最屈辱的姿势,唐羽气不过,割断他的手脚动脉,放血染红了床单才离开。

宋依去换衣服,唐羽走到索磊面前,笑了笑:“我是宋依的同谋,你要告发,随便你。”说完去清理36号房的血迹。索磊上前拦住她:“你下去吧,我来。你今天的位置在吧台,离开太久,会有人怀疑。”

唐羽愣住,泪雾再度弥漫。

索磊无奈地叹气:“我说过,为了这样的人渣,谁搭进去都不值,更何况是你。”

如今林子翼死了,所有激烈的仇恨和悲怨统统随风消散,剩下的只有对唐裳和宋依的思恋,悲伤的思念。此刻,立在宋依的照片前,唐羽感到庆幸,庆幸索磊拦住了她,庆幸宋依拯救了她。庆幸她没有搭进去,没有被这个持续近半年的黑色漩涡吸进去。

手中的百合花沾满雨水,更加漂亮,她俯身把花束放在宋依的花丛里,轻轻承诺:“宋依,谢谢你。我会好好地活。”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七彩的花瓣迎风飞舞,像谁在回应,像谁在告别。

是谁说,头七之日,魂归故里,从此安息……

一瞬间,她潸然泪下。

只是,谁会知道,宋依最后在电话里对甄意轻轻地说了句:“我喜欢你,我……”

谁会知道,她想说的“爱”字还没出口,身后与心里仿佛有股不可阻拦的巨大力量……

谁又会知道,失重的一刻,她很想哭:对不起,甄意,很抱歉在你面前坠楼;很抱歉给你的心灵留下阴影;很抱歉,我已没有机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