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栩栩如生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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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浮起泪雾:“在那样的竞争环境里,我只学会一点,善意都是狗屁,要想活,只能靠自己。淮生生了这样重的病,没人管他,爸爸妈妈不要,社会也不管。曾经找过爱心组织,可需要爱心的人那么多,一点点爱心怎么够分?我一个人拼命打工也拖不动这么大的负担,别人不救助,可我们也要活,只能去抢。

“你说对了,我加入了一个机构,按着他们的配方非法制药,私自卖给许莫。可卖给他的药他转给了别人小范围地流传开。私自售卖的事被发现的话,我会没命。”

安瑶看着对面女孩瘦弱而细小的身体,心情不适,大号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很空。多年劳累和缺乏营养让她看着像阳光暴晒后的蔫豆芽,孱弱,消瘦,没有生气。

她记得她曾生病也不舍得吃药,只不停地喝开水。

她一直认为淮如是她的吸血虫,现在她发现生病的淮生对于淮如,骨癌的徐俏对于贫苦的父母,每一个重病难治的人,对他的家庭都是吸血虫。家人痛苦不堪,却又苟延残喘,不肯放弃。

安瑶道:“你怕罪行败露,便撺掇他一起设计这场绑架。许莫没想到,他的同谋其实一开始就想杀他。”

“是。”淮如有些颓废,“安瑶,我的钱都被法院冻结赔偿,你可不可以给淮生一笔……”

安瑶微微眯起眼睛:“你叫我来是想做最后的威胁?”

“你是言家的未婚妻,钱对你来说根本是废纸。”

安瑶脸色微凉:“我不会拿言家一分钱。”

“如果你答应我,我以后再不会骚扰你,你不是安如笙的事,以及真正安如笙的事,我也……”

“呵。”安瑶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出去,你还能和谁说?”

淮如紧张了,不能再照顾淮生、不能给他留保障的恐惧像毒虫一样啃咬着心脏,她扑在桌子上,抓住安瑶的手,泪如雨下,“安瑶,我们淮生一个亲人也没有,就只有我。他身体不好,没上过学,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这世上我不管他,他就会死。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不会求你。这对你只是举手之劳,求你不要见死不救。”

安瑶面无表情,没有感动,也没有厌恶:“在设计我后,你还指望我会给你一分钱?”

“对不起。”淮如哭得浑身在颤,“可你和我一样都是孤独的人,因为依恋和信任,才格外爱一个人。为了爱的人,即使付出生命也绝不眨眼。淮生对我,就像言栩对于你。安瑶,求你救救我的淮生。我们是一样啊。”

“不一样。”安瑶漠着脸,开口,“淮如,我和你不一样。即使对你恨之入骨,即使知道你不救徐俏让她恶化而死,我也没告诉淮生。徐俏已经死了,我不想看到淮生因为怨恨和自责拒绝换肾,生命垂危。他手术成功康复,我也没说,不想让你弟弟对你反目成仇。因为我能想象到被最爱的人抛弃的痛苦。只是媒体的作用我阻拦不了。你呢,因为我拒绝害死许茜,拒绝取她的肾,你仇恨我,设计让我杀许莫。你想毁了我。更可恶的是你做伪证害言栩。”

淮如大哭:“我不是故意,我需要戴罪立功……”

“住口!”安瑶猛地站起来,漂亮的脸蛋彻底冷漠下去,“淮如,我们真的不一样。”她弯下腰,一字一句道,“现在,我真心祝愿你,终身被困在监狱腐烂,再也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让许茜、徐俏、林涵,甚至许莫,让他们的眼睛盯着你,看你在监狱里受尽精神折磨,一天天头发花白地老去,一生一世再也不能陪伴在你爱的人身边。”

淮如面如死灰,如遭雷击,仿佛落下终身的诅咒。

安瑶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却听淮如喊:“安瑶,你以为你就没罪吗?”

“我有啊,所以,我会把自己终身监禁。”她会陪言栩回到言家老宅。

他睡着,她醒着,花开鸟飞,雪落月弯……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从此囚禁在他的世界里,与世隔绝,再也不出来。

她微微笑:“我们果然不一样。你禁在监狱里,而我禁在我爱的人身边。”

走出拘留所,安瑶深吸一口气,望着头顶的艳阳蓝天,一点儿不留恋。她一直认为,山里的天空更纯净,星夜也更璀璨。下午言栩要出院了,会被接回家继续沉睡。她会陪他一起,永远。

她闭上眼睛,想着推他去太阳底下,给他读诗……其实,很幸福。

缓缓睁开眼睛,终究掏出手机给银行打了个电话,把工资转去淮生个人的医疗账户里。

才下楼梯,看见一辆熟悉的车。

安瑶快步走到言格身边,有点紧张,见他神色微肃,她不禁发抖:“是不是言栩出事?”

“他醒了。”言格简短道。

安瑶一惊,心里的喜悦犹如礼花爆炸,她想笑,可出来的全是泪水,要上车:“去医院。”

但,“安瑶。”言格声音很平静,“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和言栩说。任何秘密,都不需对他隐瞒。”重复一遍,“任何秘密。”

安瑶背影僵住,没有回头。她是何等聪明的人:“你知道了?”

“对,一早就看出你在撒谎。”他说,“也知道你对许莫和淮如的封口计划。”

天地间只有风吹着路边树木的声音。而她,像一尊雕塑。

“他第一次开口叫我,是认识一年后。那时我已爱得不能回头。即使知道他认错人,即使知道我是替代品,我也不想离开他。”安瑶没有哭,语气稀疏,可眼泪不停下落,流过没有表情的脸。“我的爱不卑微。我很清楚言栩他爱我。只是我一开始就在欺骗他,利用他对另一个女孩的回忆。我的行为触碰了我和他之间最重要的信任,对言栩,这种信任尤其重要。”

“安瑶,即使言栩心里记得小时候的女孩,但他现在要结婚的是你。他只会选择你。”

安瑶苦笑:“将心比心,如果你爱了甄意那么多年,八年后,有个女孩冒充她和你在一起,你是什么心情?”

言格看了她一眼,道:“我不会认错。”

“什么?”

言格很肯定:“言栩也不会认错。”

安瑶摇头:“不,他认错了。我不知淮如哪里来的神通广大,她找到了真正的如笙。那个女孩和我的背景一模一样,我很确定她就是如笙。”

“安瑶,我说了,言栩他不会认错。你究竟是谁,言栩其实早就知道。”

安瑶狠狠一怔,猛地抬头。

“家里派人调查你的时候,他私下阻拦。”言格说,“他那么敏锐的人,我想认识你后不久,他就知道你不是他小时候认识的女孩。”

安瑶睁大眼睛,眼泪一点一滴再度坠落。可这次没有悲伤,也没有世事弄人之惋惜绝望,只有不可置信的幸福和心疼:“他早就知道?”

“对,很早就知道是你,爱的也是你。至于淮如,她是骗你的。”

“骗我?”

“根本没有如笙这个人。”

言栩小时候,家人去孤儿院捐款,带了他去。

他小小一个坐在院子中央大树下的木台子上,静默地发呆。

那时孤儿院在排话剧。他什么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可忽然,他所在的木架台剧烈地震动。一下一下,很激烈。像是……地震了……

过了很多秒,他蒙蒙地抬头,就见有个演美人鱼的小女孩穿着鱼尾巴,一蹦一蹦,朝他跳过来。

鱼尾巴很松,跳一下往下滑一点儿,她又得揪着尾巴扭着屁股蹦。

真聒噪,像地震。

她终于跳到他身边,小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块糖:“给你吃。”

他没有反应。

小女孩凑过来,歪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非常好奇:“你是哑巴吗?”

他还是没反应。

没想小女孩扭着粉红的小尾巴,蹦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耳朵,捏了捏:“难道是聋子?喂!喂!喂!听得到吗?”

他看她一眼,就是没反应。

“原来你听得到,故意不理我。”小女孩瘪嘴,不开心,提着长尾巴蹦走,木架台又开始霹雳哗啦地震颤。

他坐在那里,晃来晃去。她蹦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惊天动地地蹦回来。

“我给你唱歌吧。”她缺了两颗门牙,牙齿还漏风,唱着毫不成调的歌儿。

唱完又和他讲故事,一边讲,一边模仿丑小鸭白雪公主巫婆各种,她一整天都在台子上蹦来蹦去,毫不消停。

言栩觉得,那天下午,他的世界都在她的蹦跶声里震颤。

她一不小心摔倒,穿着鱼尾巴爬不起来,虫子一样在地上拱啊拱,扭啊扭,一小条滚来滚去,急得满头大汗。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人,那一刻也不知怎么的,很浅地笑了。

他想,她真有趣。

后来夕阳下了,他要回家,说了第一句话:“你是什么?”原谅他不会交流。

女孩缺着牙,漏风地指指自己的鱼尾巴:“这都不知道吗,安如笙啊!”

……

言格说:“家里人后来去孤儿院找过,但那里并没有叫安如笙的女孩,我听了他的描述,告诉他,或许听错了,那个演小美人鱼的女孩说的应该是,安徒生。”

言栩听成了安如笙。

安瑶一愣:“你是说根本就没有叫如笙的女孩?”淮如把她骗得好惨。

“是。言栩遇到的女孩不叫安如笙,而他心中的安如笙是你。他和我说过,你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善良安静会为爱献身的海的女儿。认识你后的第一个月,他和我说你是真正的安如笙。我的理解是,他第一面认错了,但他很快知道你就是你。

“安瑶,言栩并没有喜欢那个女孩,他只是喜欢那种在孤独的时候被人温暖靠近的心情。你的出现从一开始就给了他这种心情。所以自始至终你都是安如笙。

“在认识你前,言栩就知道安如笙的名字是错的。如笙在他心里是他创造的一个美好的代名词,他把最美好的名字留给你。就像别的情侣之间,不叫名字,叫honey,sweet。”

这阴错阳差的误会却最终发展成噬心的黑洞。她眼泪愈发汹涌:“言栩他不会原谅我了吧?”

“如果真怪你,就不会拉许莫下水。”言格道,“他也意识到刺激你的其实是这件事。言栩很内疚,没有和你解释清楚。”

安瑶抬起泪朦朦的双眼:“解释‘如笙’这个词的意思?”

“对,他以为如果和你说清楚,如笙不是别人,就是你,你也不会做出今天的事。”

安瑶潸然泪下,又心疼又幸福:“我知道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瞒他。”

言格任务完成,便不再多说。看安瑶生平第一次哭得稀里哗啦,他静默地立在一旁,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只是,想起了甄意。

言栩和安瑶因为这样无厘头的误会,差点儿酿成大祸。而他还有事没和甄意说清楚,是真无法说清楚的事,该怎么开口?

第一精神病院侧楼三层的小厅里,一片白色。海洋来的风带着初秋微微的凉意,从窗外吹进来,桌上的白纸随着清风浮动。

淡金色的阳光笼在厉佑头上,棱角分明而姿色出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清黑的眼眸也是深深的,盯着桌子对面的言医生,似笑非笑。

言格平平淡淡的,问:“淮如的药物配方是你给的?”

厉佑耸耸肩:“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不过,”他揉揉太阳穴,“或许我的精神出去游荡,寄住在哪个人的脑袋里,控制了她。”

言格不说话了,表情波澜不起,看他几秒,起身。

厉佑抬眸:“不问了?”

“没有价值。”言格淡淡道,仿佛他不值一提。

厉佑极轻地敛起眼瞳,隐约被他惹了。

“她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他终于冷硬地开口。这个“她”是淮如。

言格双手插兜,拔脚离开:“早想到了。”淡静的语气,仿佛把他早看穿。

厉佑见他要走,冷哼一声,又笑道:“可她是一个成功的实验品,不,堪称完美。”

这个“她”,不是淮如。

言格没回头,似乎这对他依旧是已知信息。继续往前走,却听身后厉佑笑意点点:“但,失败的实验品,还有未完的利用价值。所以……”

下一秒,言格的手机滴滴响一下:

淮如在被运送去监狱的途中,离奇逃脱失踪。